四季花盛开
一个年轻人,还不到四十岁,便身患重症。人走到困境,简直就是万念俱灰。之前,周围人议论生活中任何的不幸,都与己无关,而当自己有一天遭逢这样的不幸时,才明白了伤痛的滋味。
然而,世上许多的灾难都不是人能掌控的。灾难降临时,谁都会悲痛,但更得面对、得承受,并去找解决或战胜的办法。年轻人沉沦了一段时日后,决定出去旅行,也许美景能疗治自己心灵的怆痛,能有助于病情的缓解,而且希望有生之年尽量再多看一些世间风光。于是,他买了份地图,把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在图上一一标注,做好了出游准备后,便由近及远,开始一站一站的旅行。
从出发那天起,年轻人告诉自己,不管走到哪儿,邂逅什么样的风景,都要心怀快乐,用最好的状态去欣赏。每走一站,他都从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开始,选择最有代表性的景点去参观,并把拍摄的照片上传至网络,与亲朋分享。尽管身有重病,但沉浸在美景中,年轻人似乎忘了自己是个“病人”,而病魔竟然也没来打搅他。
走到第五站,在晋北一个种杏树、开杏花的村庄,年轻人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繁花”。那是仲春时节,正值杏花绽放。山头上、田地边、屋舍前,处处繁花似锦,村子成了一片花海。置身铺天盖地的壮美中,他懂得了:任何一种生命都有缤纷和绚丽,而任何一种生命也都会逝去。不过,与花海带给他的震撼相比,他在村里遇见一对老夫妻,他们却让他落泪了。
这对老夫妻七十开外吧,就生活在这个村里,膝下无儿无女,靠种葵花、卖瓜子为生。老婆婆说,她几乎每天都要和老伴儿出来卖瓜子。攀谈中,年轻人得知,老头儿患有白内障,而且很严重了,视力几乎为零,但又没钱做手术。老婆婆说,如果她出来卖瓜子,把老伴儿独自留在家里,她不放心,便带着一起出来,希望尽快能攒够治眼病的钱。
听了老婆婆的话,年轻人很是吃惊,便端详那老头儿。老头儿坐在老婆婆身旁,因为视力原因,无法为她帮一点儿忙,只能那么坐着,像个听话的孩子。老婆婆身子骨还不错,从摆摊的麻利可见一斑。她说,虽然摆摊要操心,但带着老伴儿,她从不烦,也不怪怨,一面要给买家称瓜子、找钱,一面还不忘叮嘱老伴儿多喝水。“他都这样了,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卖了瓜子,攒够了钱,就给他做手术。”
老婆婆一边说,一边抓了把瓜子,递到年轻人面前,说:“你尝尝,咱自个儿种、自个儿炒,放心!”年轻人不好意思拿,便张罗着要付钱,老婆婆说:“不用!你尝好了再买也行!”说完,看着年轻人,很感慨地又说:“瞧你,多年轻,身体多好,好好享受生活吧。我们老了,一辈子哪儿也没去过,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啥样!他的眼睛要是治好了,我们再多活几年。你看,村里年年开杏花,还有外地人来赏花呢,你可是赶上了盛花期呀。”
听了老婆婆的话,年轻人一时无言,但很快流下了眼泪。他好想把自己的境况告诉面前这位老婆婆,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患病在身,但一时又无法说出口。老婆婆猜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定遇着什么难事了,要不为啥流泪呢,便说:“这世上,谁活着也不容易,但生活不能放弃希望,不能没了盼头,得面对。一个人,要是心里没了盼头,日子就没什么指望了,所以呀,得给自个儿宽心。有盼头了,人就高兴,像是一年四季都能看见这满山满沟的春花盛开。”
老婆婆的一席话,让年轻人受了很大的感动。他没想到村里这个可能目不识丁的老婆婆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竟有这么宽广的胸怀和乐观向上的人生。他不知道那些瓜子全卖了够多少钱,但他知道,有老婆婆在,他们老夫妻俩便相守在一起。尽管老头儿的眼病暂时无法得到治疗,但他相信,那双眼睛一定有重见光明之日。
年轻人不知能为老头儿治眼病提供些什么帮助,便给他们留了点儿钱,又买了一大袋炒熟的瓜子。老婆婆坚决不收那钱,只照价收了瓜子的钱。看着老婆婆没有被生活压垮的脸上绽开笑容,年轻人说:“老婆婆,您才是生命路上真正的看花人,也是真正的乐观者。”
告别那个开满杏花的晋北小村时,年轻人百般思索,觉得旅行可能有助于改善心情,但终究是无法治愈疾病的。他不打算再继续旅行了,他想回去,回自己生活的城市。用老婆婆的话说,只要心里有盼头,不管在哪儿,生活都充满希望,而这,或许更有助于同病魔抗争,笑对生活。
人活着,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不能没了盼头。有盼头、有希望,四季皆有花开。
每一个生命都有尊严
我不止一次写过栖居在我家阳台上的那一对麻雀。
2010年秋,弟弟结婚时购置了一套新居,打那时起,这对麻雀就住进了阳台的天花板间。后来,弟弟乔迁,我和父母住进了这套房子,但麻雀并没有随他们而“搬离”,依旧飞出飞进。父母在此住了两年后,也乔迁到了他们的新房,剩我独居,这对麻雀依然没有“搬离”,与我一人为伴。
我曾仔细观察,发现它们每天早出晚归极有规律。不管一年的哪个季节,每天清晨,我还没有醒来的时候,麻雀已经从窝里出来了。它们的怀里好像揣着一块表,对时间的掌握如此精准,从不晚点。出来后,先是站在护窗上,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叽叽喳喳地鸣叫,像催我起床,也像为新的一天的到来而歌唱。天亮时,它们便“嗖”地振翅高飞,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真是如此。
傍晚,禽鸟归巢时刻,这对麻雀也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双双飞回。然而,回来后,它们不忙着进窝,总是警惕地左右顾盼,像是探察,也像是与我们打招呼。然后,一只先进去,确定巢穴没有任何异常后,才召唤另一只进去。尽管这些年我们一家与它俩相安无事,但这样的警惕,它们丝毫没有放松。
夜晚,它俩有时冷不丁用爪子划拉几下阳台的天花板,“噌噌噌”的响动,会吓我一跳,以为家里有陌生的脚步造访。当我知道是它俩“捣乱”,便会心一笑,猜想,也许它们是在调整睡姿,或是故意给我使一点小调皮。偶尔,我回家稍晚一些,开门声和脚步声在夜间显得格外响。这时,它俩异常警觉,爪子的划拉声较往常要频繁,似乎提醒着彼此是否会有危险。于是,我尽量脚步轻慢,或者不开灯,免得惊扰它们,让它俩安静地享受巢里的温暖。
每一个生命都有尊严,既然它俩选择与我为邻,我就该珍惜这份相守的美好。
这些年,我们习惯了这对麻雀的存在,它们也信任并习惯了我们。做家务时,免不了开窗户抖搂抹布,或伸出扫把磕一磕,如果它俩正在窗外停落,不是受惊快速飞走,而是若无其事地跳来跳去,只与我们保持距离。逢着阳光朗照的天气,它们也会给自己“放个假”,把“子女”和“亲朋”招来。阳台的护窗一下子停落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相互交流。我想,它俩也许是在炫耀自己宽敞温暖的巢穴,也许是招呼大家来欣赏一窗之隔的我们的家。
我相信每一种生灵都有各自的语言,只是,我们无法彼此交流而已。
母亲回忆说,这对麻雀当初“落户”时,身体健壮,羽毛亮丽,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俩也步入了“老年”。每年孵化的小雀儿一窝一窝地长大,一只一只地飞走,但它俩依然守着它们的“家”,不愿离去。除了孵小雀儿时,它俩白天会频繁地进出巢穴,显得异常忙碌,其余时间,从不轻易飞回,几乎一整天都在外面觅食忙碌。
每一个生命都有尊严,人类如此,动物亦然。我想,如果我做出一些不友好的举动,比如,无情地轰赶这对麻雀,或者突然吓唬它俩,那么,它们一定会立刻远走高飞,再也不会飞回。在这个由人类主宰的世界,动物同样拥有尊严,所以我不会那么做,不会驱赶这一对可爱的鸟儿。
大千世界,只要人类善待动物,与之和谐相处,动物永远不会伤害人类,更愿意坚守自己的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比如这对麻雀,我丝毫不觉得它们有碍我的生活,而是与我互为邻居,因为它们的存在,我孤寂的生活里有了许多欢快。只要它俩愿意在此久居,只要阳台的隔层能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那就让它们在此长留吧。
我想到了一个词:信赖。
因为信赖,这对麻雀一定会在我家长留,也一定还会在此“生儿育女”。生命与生命为伴,灵魂也有了依存,这个世界的美好便是这么建立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