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茶

侯建臣
大同日报 2025年01月15日

  我也喝茶。谈不上喜欢,既然别人都喝,我便也喝。

  跟做别的事情一样,感觉既然大家都做,似乎就是合理的。

  血脉是遗传的,生活习俗也是。喝得久了,便形成了习惯。

  我喝茶不讲究,手边有的,就行。

  记得最早喝茶,喝的是砖茶。那种茶在县城的杂货铺里就有,一块一块,用黄纸包着。纸显得很老很旧,像人穿了多年还在穿着的旧衣服。纸上边印着红方格,方格里印着字。方格和字印得都粗糙,该是刻好的版,刷了颜料印上去的。纸不仅旧,还破,好多地方裂了口子,茶是要挤出来的样子。价格也不贵,几角几块的样子。村里人进了铺子,挑了白布,挑了麻纸,捎带着买几个碗,看看包里差不多满了,就突然想起了啥的样子,说再来一块砖茶吧。估计是看着包里还能装下啥,来城里一趟,得满满当当地回去;也估计是,在心里大致估摸一下兜里的钱,还够一块砖茶的钱,也便一下子看到了茶,就买了。喝不喝放家里的笸箩里,客人来了,便会想起,是买了茶的。

  作为小孩子,那时候喝茶,也是沾了客人的光的。并不懂为啥要喝茶,也不知道茶的好,只就看着一个快跌光了瓷的大茶缸,坐在暖暖的火炉上边,咕嘟咕嘟响着,水气扭麻花一样蹿出来,也就有了想喝的欲望。再看大人们,说着话,有意无意地端了大碗,也不直接喝,说着看着,偶尔的,凑到嘴边吹吹,浅浅地吸一口,把吸进的茶梗“噗噗”地吐出去,喉头动着,水就下了肚子。这情这景,便引得口水从嘴的四壁渗下。

  当然,端起了杯喝下一口,也觉不出有啥好,但也装着样子吹吹,再“噗噗”地吐吐,就有了小大人的样子。似乎那苦涩的味儿,便也没了。

  知道这世上有茶馆,是从老舍的那部话剧开始的,至于这《茶馆》是怎么说茶馆的,大致也不知道,对茶馆,也只是一个名词而已。直到要到外地上学,才第一次跟父亲走进了一个小小的茶馆。那茶馆就在火车站的旁边,是一间平房,缩进一排房子里边的。与周围的建筑比起来,门面虽然简陋,但对于从农村刚刚走出来的我,却也觉得很不一般了。房子里边,是水泥地面,洗得泛青,玻璃也擦得干净。两三张小桌子,两三个小凳子,进去,便可随便喝茶。父亲点了一壶,也不知道是啥茶,但那茶壶,拙而不笨,看了就有亲近的感觉。泡一小会儿,握了壶把倾着,水便同缕缕热气一起出来了,听那声音,脆而柔和;看那热气,绵软温润,便急切地想喝起来。那精巧的小盅,一到嘴边,香味就侵到全身了,也不知是从嘴里、鼻子里,还是从眼里侵进去的。等壶里的水喝得差不多了,那个并不多说话的老人就又拿了暖壶过来,给壶里加上热水。在那茶馆里,我和父亲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直到若干年后,想起那间茶馆,我就感觉我们不是进去喝茶,只是把一段绵绵的时光喝了下去。

  上班以后,单位时兴发防暑用品,发的一般是茶叶和白糖。

  第一次领到一大袋茉莉花茶,才知道茶叶原来是城市人的日常用品,不仅解渴,还能防暑。后来喝得最多的是碧螺春和铁观音,还有龙井,接着是普洱。再后来,喝茶就成了习惯。

  我喝茶,一般不喝好茶。跟吃饭一样,好饭自然是好,好茶也是,但看着精致的包装,再一听一看那价格,便望而却步。也不是自己吝啬,而是把那价格就那么喝下去了,总就觉得对不起啥的样子,也感觉是做了啥不该做的事情。有一年,突然想起曾经的砖茶,就到杂货铺买了,闲了时就在家里煮煮,打发时光。有朋友见了,似乎是出于同情,专门送了更好的砖茶。然而喝时,却总想把那简单的便宜的茶煮上,那味道笨笨的、涩涩的,还杂了土味,喝着总就觉得心底踏实了不少。

  记得有个词叫“驴饮”,我喝茶,便是喜欢驴饮的。跟朋友去茶楼,倒茶的小姐姐在每一个人的面前放一个小杯,再一溜倒上水,别人是嘬了嘴喝的,而我却总会一饮而尽,且心里直说真不过瘾。倒的次数多了,那耐人看的小姐姐会格外地多看我几眼,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好茶,须是慢品的。比如这盏,要用两手捻了,轻轻地递到嘴边,嘬一小口,咂咂嘴,慢慢地让茶水在嘴里转转,再慢慢地咽下。”一次,一个似乎已经熟起来的小姐姐谈起了喝茶的道道,我才知道那小杯叫盏,而喝茶,是需品的。

  那几年出去旅游,南方的导游总要把游人带到卖茶的地方,人一进去,那店老板就知道是哪里的客人来了,一张嘴就是地道的家乡话,说是其爹的爹或者是其爹的爷爷,从老家来到这里,当年他们的家就住在某街某巷。话确是地道,地址也说得精准,便就觉得真是老乡了。心便放下了,品那茶,就渗了乡人的亲切。茶师倒上茶水,摆上一长溜小杯,那杯真是小,喝的时候还让人嘴啜着,吧咂有声。走得口干舌燥的人,他乡遇了故人,走亲戚般,茶一沾唇,直觉得那实在是人间至纯之味了。再加上“老乡”老板给出的亲情优惠价,好多人忍不住就掏了腰包。

  几次接受过“老乡”的亲情大降价之后,我作为吝啬的茶客,是离那高品质、高价位的茶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