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墩子的小说《虎面》就我有限的阅读经验来看,显然不能简单归类为传统小说。其所包含的17篇小说体现出中国小说的若干特征:
真正的底层写作。《虎面》取材渭北一个叫“菊村”的人与事:摄影家离家到陌生小镇拍照;张火箭骑摩托车顺着笔直柏油马路奔驰;葬礼歌手;民间诗人天大;树杈小孩天太;食草人;南漂归来的老刁;啤酒屋的流浪者;猎人……他们生活在黄土地,向往南方,没离开过菊村,或到过南方而归来。
巧借神话,具寓言性。《山鬼》《一个将来的夜晚》具明显的神话底色。《摄影家》中,“我”回到出租屋,听到照片中的人物说话。照片上人物说话,显然属神性表现。
继承史传文学写人。像《史记》一样,《虎面》给张火箭、丧礼歌手、天太、天大等人做传。尽管不纯粹写人,但人物形象丰富。不像中国古代小说通过故事表现人物形象,而是通过浓墨重彩的细节突显,这是《虎面》的非凡之处。
范墩子《虎面》这组小说更多借鉴了西方小说技法。
意识流手法。范墩子的野心不在情节上,这组小说根本没有离奇古怪的情节。即便有情节,也像随手画了条线,根本不讲究什么起伏跌宕,重点在于大量的细节。甚至有几篇小说干脆就是思绪的自然流动,或者一张张写意画组合,通过读者的二次创作完成审美。
《虎面》仅有的几篇有情节小说,情节像竹,节节攀升,看看要断线索,就往上再蹿一段,接续竹竿上那些奇思异想,然后上传、冲突、嫁接、爆发更多的奇思异想,与历史、现实、未来可感的场景交汇。
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其荒诞堪比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更有其自身荒诞性,神秘、荒诞细节更多杂糅着中国,更准确地说,杂糅着渭北符号:山鬼、狐狸、桐树。具中国式荒诞神秘,继承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人、狐与鬼交配等手法,加上西方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神秘表达,带着混血性。
范墩子这组小说探索拓展了小说疆域,给中国小说界吹来一股奇异的风。
象征主义手法。运用了好多意象。照相机、小镇、树杈、山鬼、狐狸、摩托车、公路、啤酒、海报、老虎、太阳、月亮、草等一系列来自庸常生活细节的物象,隐喻性特强。公路与摩托组合,隐喻远方,张火箭范小东山羊他们心目中,到达远方的凭借就是摩托这类物事。这两意象让我想到铁凝《香雪》里的火车与铁路,象征着远方与理想,从而表达出香雪成长地方的闭塞。菊村隐喻什么?老虎想吞吃太阳月亮,这些念头隐含着范墩子对自己未来走向的追求。
《虎面》流露出的神秘不单表现在具体地域与生物上,更多表现范墩子对世界的观察及深广度思考。琐碎思想、意识、念头、虚幻,即景即物衍生出对历史、现实、未来的胡思乱想,构成《虎面》的独特场域,或者表述为势:小说文本充盈着的情绪或者说意境。
《虎面》不单继承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因子,还继承了中国其他艺术形式的手法。
《虎面》充盈着一股势,就像中国书画艺术品充盈着“势”一样。“势”是一种场,不能肢解成条块。它混沌整体,包含着章法、笔法、具体笔锋、细腻到笔画。而要达到这境界,得书画家倾注心血,考验艺术家的心胸、审美趣味、对所处世界的态度、运笔手法、甚至体力。有人从公孙大娘舞剑、从蛇与兔搏斗悟得运笔方式,揉进自己创作态度中,形成特有的势。王羲之书法“飘若浮云,矫如惊龙”之势即这种境界。
《虎面》这种“势”给我影响很大!
我将对《虎面》的阅读判断梳理如下:
《虎面》既继承了中国小说技法,又吸收了西方现代小说手法,有反叛有融合,具有混血性。《虎面》不注重故事及情节性,浓墨重彩于诡异、离奇、荒诞、神秘思维细节,形成一种场域——势,深陷其中。
《虎面》语言具诗意,且质感、温暖。
马道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