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历史是什么?历史由谁来叙述?

杭 侃
大同日报 2022年09月09日

2021年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办的“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

2020年1月文物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观看之外:十三场博物馆展览的反思与对话》

  源流运动,一个致力于“考古·艺术·设计”,把考古积累的丰富物质文化资源应用于当代,将文化遗产之美融入日常生活的新媒体品牌。

  近日,由源流运动出品的第二本展览评论专集:《观看之外:博物馆展览中的历史与人》正式出版并开售。书中文章,在源流运动“观展”栏目部分展览评论的基础上重新加以修改,并延续了对策展人或相关学者的一手访谈,力求在策展人和观者之间建立一个更积极的交流平台。

  本文是该书主编之一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为全书所写的序,其中对以下命题进行了深入阐述——历史是什么?历史由谁来叙述?博物馆又在历史叙述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源流运动”的“观展”栏目要出第二本展览评论了,这次的主题是“博物馆展览中的历史与人”。2016年1月,“源流运动”设置了“观展”栏目,初心是想能够通过展览评论,推动展览水平的提高。经过三年的努力,2020年“源流运动”推出了第一本合集《观看之外:十三场博物馆展览的反思与对话》。结集出版的时候,“观展”栏目已经发表了38篇文章,《观看之外:十三场博物馆展览的反思与对话》收录了其中13场国内外博物馆展览的评论性文章,并增加了策展人的访谈。

  现在,通过“源流运动”的持续努力,截至我完稿的时候,“观展”栏目已经积累了78篇文章,可以进行一些专题性的探索,故有了这本《观看之外:博物馆展览中的历史与人》。

  目前,中国的博物馆事业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根据《2021年中国博物馆行业发展现状分析》提供的数据:截至2020年底,全国备案博物馆5788家,其中国家一、二、三级博物馆达1224家,“十三五”以来我国平均每2天新增1家博物馆。这些博物馆中数量最多的还是历史类博物馆,因此,探讨如何在博物馆中阐述历史与人,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这个书名中有几个主题词:历史、人、博物馆展览。这几个主题词涉及历史是什么?历史由谁来叙述?博物馆在历史叙述中的角色。历史是什么呢?历史是对过去的讲述和诠释。过去是已经发生的、客观的、唯一而确定无疑的存在,但历史不是。复杂的过去有无数的方向与无数的线索,就如同眼下被新冠肺炎疫情困扰的我们,有着无数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真实的。但是将来化为后人讲述的历史的时候,这些现在的真实终究会被简化成历史的有限方向和有限线索,虽然我们在讲述历史的时候,理应遵循真实的过去,但是讲述出来的历史终究与过去不再相同。所以,在英国学者阿诺德(John H. Arnold)眼中,历史是一个过程,一种论辩。历史一词在古希腊的原义是“探究”,历史学可以引导我们去探究、辨析、沉淀。

  历史是由人叙述的,但是,博物馆展览中的历史叙述,又和一般的历史叙述有所不同。2010年,国家文物局和意大利文化遗产与艺术活动部共同主办了“秦汉—罗马文明展”。在讨论展览大纲的时候,有一位老专家问我:“谁教你的汉代就有丝绸之路?”我对这位老先生说,您不主张汉代有丝绸之路的文章我看了,但是,我在大纲里采用的是中学历史教科书里的说法。历史学家是历史叙述的主要群体,我们需要尊重历史学家个人的观点,但博物馆具有公共性。那么,博物馆对历史叙述的公共性由谁来决定呢?我在上海工作期间,有一个展览大纲送上级行政主管部门审查,行政部门的主管要求展览的观点都遵循白寿彝先生主编的《中国通史》。展览的主题思想我们可以按照《中国通史》中的论述去表现,但是,展览是由展品组成的,《中国通史》不可能对展览中的展品都有所阐述。同样是展现秦汉与罗马的历史,我们有不同的视角可以展开,“秦汉—罗马文明展”最终是选择了文明对比的角度去叙事,比如汉代的纸张和软笔,对比的是罗马硬笔书写系统的文物;我们有精美的玉器和漆器,罗马有华丽的金银器和玻璃器;同时,我们也选择了铁器和陶器进行对比,阐释文明的不同特性。

  历史叙述离不开对人的叙述,而历史叙述中的人,往往是具有代表性的人。不论是本书中“千古风流人物”展现的苏轼,借以讨论历史中的个体与个体背后的历史,还是“栋梁”希望通过有关梁思成先生的细节而展现大师的日常,都是对典型人物的叙述。正如王铭铭先生所言,博物馆是一类有纪念碑性的建筑,博物馆的收藏挑选的是有代表性的物。同时,我们的视角也越来越多地关注普通人的生活,不论是“目光向下”的史家胡同人家的寻常,还是“永远有多远”试图揭示的物背后的观念,关注的都是群体中的人。

  博物馆的叙事离不开物,但是如何透物见人一直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索的问题。百年来的考古工作为我们积累了大量的田野发掘和调查材料,构成了中华文化巨大的物质文明基因库,也成为许多博物馆中的基本收藏。但是,考古工作者试图通过手铲(考古工作者使用的最常见的一种发掘工具)解读的埋藏在广阔大地上的“地书”,却又变成了考古报告所呈现的“天书”。2004年,李零先生在《读书》杂志上重提“考古围城”时说:“如果没有出来进去行内行外的沟通,还谈什么‘传播’。你只要把该挖的挖出来,记下来,存档查档,也就够了。公众不读考古报告,也读不懂考古报告,这没错,但沟通并非不可能。我说,考古需要知识的普及化和通俗化,这不等于说,考古报告也可以通俗化。相反,我强调说,这需要转换,而且是很复杂的转换。”

  可喜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普通的物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作用,也意识到这些物在历史叙事中的作用。贾雷德·戴蒙德通过枪炮、病菌与钢铁讨论“最近 13000 年来所有人的简短历史”,徐天进先生希望通过“吃喝拉撒”以及一些具体的物,去加强对个体生命的认知,种种观念层面的变化,都正在逐步改变着博物馆的叙述内容与叙事方式。

  在讨论博物馆展览中的历史与人的时候,我觉得人的方面,还需要注意观众的变化。我们的展览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呈现,最终都是在展现给观众看。国际博物馆协会自成立以来,对博物馆的定义进行了多次修正,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博物馆作为一个公共文化机构所服务的对象。看看我们周围正在发生的变化,就知道我们身边的物在发生着变化,我们身边的人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人类发明了手机且不断改进着手机,手机也在不断改变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包括我们的参观行为。

  所以,博物馆展览中的历史与人,有许许多多有趣的话题。最近,我正在策划云冈博物馆举办一个以鲁迅藏石窟拓片为主题的展览,看了许多鲁迅的资料,鲁迅说“北大是常为新的”,我也希望“源流运动”是常为新的,能够不断给博物馆界带来更多的思考。

  我思,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