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世民
明堂辟雍,是个一般人不常使用的名称词汇,更是个看不到,人们也很难想象出来的建筑物。这也难怪,因为在中国自北宋徽宗以后的近千年里,早已没有明堂辟雍了。据史书记载:中国自汉代及以后的文明史里,因始终伴随着儒臣们对明堂建筑规制的争论不休,即使权倾天下的皇帝能够统一众臣们的认识,或顶着争议硬行建成真正意义上的明堂,也只有五座,可谓是寥寥无几。北魏太和年间,在平城(大同)建成了明堂、辟雍、灵台三位一体的宏伟壮丽的建筑物,不能不说是北魏政权盛世巅峰的代表作,更是对中国古代建筑史的杰出贡献。
明堂 远古时代,将日月运行的自然之体称为天,天以日月而称明。为祭天而建的大房子则称为明堂,是远古时代天子祭天与宣明政教的地方。天子建明堂只为祭祀上天大帝,并进行天人交通(即天子(皇帝)与上天大帝交流对话)。
汉代至北魏时,明堂的功能逐步增多:在祭祀时又把距本朝皇帝较近的列祖列宗,与天帝同时配飨祭祀。这些祭祀和天人交通,就是要表示自己这个皇帝与王朝是授命于天,是按上天的旨意行使皇权,为天行道,为皇子皇孙代代传承皇位提供法理依据。帝王们凡是举行祭祀、朝会、颁布政令、教化、朝见四方诸侯、选士尊贤等大典,都在此举行。明堂则成为古代最高统治者的大本营,是集政治、礼制、文化、教化于一体的皇权统治中心。
其后,每个朝代在政权稳定后,特别是国力强盛时,均视修建明堂为国家的大事。即使财力不十分充裕,一般也都要建一座横向宽大一些的殿宇,来代作明堂(实为祖庙)举行此典,进行人神配祭,天人交通,以示自己授命于天。所以《孟子·梁惠王下》中说:“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北朝古乐府民歌《木兰辞》:“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这说明明堂不仅是帝王的政治中心,也是隆重会见有功之臣的地方。唐代韩愈在他的《石鼓歌》中说:“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佩剑鸣相磨。”这是描绘各路诸侯朝贺天子时,他们随身佩带的宝剑互相摩擦碰撞,叮当作响的宏大而隆重的场面。
辟雍 古代辟通璧,即圆形玉璧。雍是和谐,还有圆满、美好、和睦、融洽、佑助之意。汉代班固在《白虎通?辟雍》中说:“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辟者,璧也,象璧圆,又以法天,於雍水侧,象教化流行也。”
辟雍原为周天子所设立的大学,校址选在一个其四周有环水围绕着的岛上,大门外建有便桥,可直通校内,使得闲杂人等不易接近,这就形成了一个雅静而庄重的学习场所。后来人们就把这环水称之为雍(意为圆满无缺)。也有的说这圆形水沟里的水,是引雍水而注之,故而称为雍。这样的环水——雍,与如“璧圆”的岛就合称为辟雍。
据《汉书·郊礼志上》记载:“周公相成王,王道大洽,制礼作乐,天子曰明堂辟雍,诸侯曰泮宫”。《礼记·王制》中也说:“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从周代开始只有天子所设立的大学叫辟雍,诸侯们设立的大学叫泮宫,也泛指学宫。后来,一般的文庙前均建泮池,池上修桥称为泮桥。
明堂,传说在远古时代始于黄帝,是专为祭祀上天而特地设立的。夏代叫“世室”,商代叫“重屋”,周代才有“明堂”之称。周明堂为周公所建,也有的说是周文王所建,用以祭天和朝诸侯、宣政教,其功能较黄帝时有显著的增多。以后,各个朝代因存在时间的长短、政权的稳定、国力的强盛,以及思想认识的统一与否等因素,都决定着明堂辟雍的能否建成。
秦代存在的时间短暂和战乱,而未建明堂。
汉代则一直到汉武帝时,国力空前强盛,在封禅泰山时,在山下修建了一个草顶是圆形的建筑物,代做祭天的明堂。后来,有人向汉武帝提议按黄帝时期的明堂进行正式仿建,但儒臣们把明堂阴阳五行化,出现了不同门派的激烈争议,特别是在明堂建五室,还是建九室的问题上争议不休,而未能在两者之间果断择一而动工修建。
西汉长安明堂 汉平帝元始四年(公元4年),正是王莽执政时期,他在长安城南建成了我国能找到遗址实体存在的第一座明堂辟雍。
1956年国家考古部门对长安古城进行了全面勘查:在距南门三里多处,发现有一座由外环水道、围墙、大门、中心夯土台基等组成的巨形建筑物,确定为西汉明堂。环绕明堂的圆形水道直径360米,水道自身宽2米,深1.8米,用陶砖砌筑两岸。环水的东、西、南、北的四面各建一门,门外还各建有一个长80米,宽30米的长方形环形小水沟(这些小水沟的宽度与深度,同上述环形水道相同)。环形水道的中央建有正方形围墙,每边长235米。围墙的四角内侧都建有曲尺形状的建筑物一座。在方形围墙的中央还有一个直径62米圆形的夯土台基,高出地面0.3米。从考古发掘出的遗址看,这个中央台基上建有五室明堂,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中间为太室,代表土,其他四室各代表木、火、金、水。
从西汉开始,在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影响下,明堂则从周代的祭天、朝诸侯、宣政教的功能基础上,又增加了同时“配飨”祭祀自己就近的列祖列宗(一位天神配飨一位亲人)的功能。使明堂由过去的单纯的自然崇拜,又融进了祭祖活动。
东汉洛阳明堂 东汉光武帝即位后,经过30年的治理,休养生息,出现了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兴盛的大好局面。即如《后汉书·礼乐志》中说的:“四夷宾服,百姓家给,政教清明”。建武三十年(公元54年),光武帝招集儒臣们议建明堂、辟雍。又经过两年的筹划,便于建武中元元年(公元56年),“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后汉书·光武帝下》)。
明堂的建筑方位与形制。据《汉官仪》记载:“明堂去平城门(东京洛阳南门)二里所,天子出,从平城门,先历明堂,乃至郊祀”,“辟雍去明堂三百步。”又据东汉张衡在《东京赋》中说:明堂“左(东面)制辟雍,右(西面)立灵台”。这就说明了这三者的关系,即分别为三个独立的建筑物,以及它们之间的排列。
另据,二十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国家考古部门对洛阳古城进行了大规模的勘查,发现了一条宽23米的南北向大道,直通东京洛阳的平城门。在距平城门南2里多处的大道东面为明堂、辟雍,大道西面为灵台,并且均沿东西方向一字排列。在勘查中,发现了明堂遗址外围有方形的围墙,每条边长400米,围墙中间有一个直径63米的圆形夯土台基,台基上建有九室,台基下建有12堂。九室是按九宫格排列,中间的太室最为高大。东汉学者蔡邕在《明堂月令论》中说:“九室法九州,……四周以水,象四海,王者之大礼也”。
东汉学者桓谭解释说:“天称明,所以命名曰明堂。上园法天,下方法地,八窗法八节,四户法四时,九室法九州,十二堂法十二月”。传说古代大禹将中国分为九州,从此九州就成了中国的代名词。按《书·禹贡》的说法指:冀、兖、青、徐、杨、荆、豫、梁、雍为九州,冀州居中。此后,每个朝代都用九州来表示自己国家完整的领土,也以此进一步宣示自己这个王朝是九州(中国)的真正代表者。
三国和晋代,各国都没有建明堂。
北魏平城明堂 南北朝时,北朝的北魏在京都平城(大同)正式建造了规模宏大的明堂辟雍。其设计理念,建筑布局,与东汉光武帝建武中元元年修建的明堂有相似之处,但也有不少“异古”的地方。(下面有专章论述)。
北齐、北周都未建明堂。
南朝各代出于表示自己是正统的统治者,都要建一座横面宽大一些的大殿,来代为明堂,其实质是一座太庙。
隋代曾多次提出建五室明堂,甚至还让建筑设计学家、工部尚书宇文恺做出了比例为百分之一的木构模型,其后终因五室与九室之争,以及对高丽的用兵而没有动工修建。
唐代,在贞观五年(631年)、十七年(643年)曾两次提出建明堂。特别是在贞观十七年六月,唐太宗还叫人做出了九室明堂的模型。其后也因五室与九室的争议,以及对外的战争而没有建。高宗即位后,想以高祖、太宗配飨天帝进行祭祀,又拟建明堂。他这次想避开五室与九室之争的问题,杂用古代各派的说法,令群臣讨论。其后,也因儒臣们各执已见,争议不休,只好作罢。
武则天洛阳明堂 高宗死后,武则天临朝称制,改国号为周。她为了表示自己这个女皇和大周是授命于天的,又出于想让武氏列祖配飨天帝祭祀的需要,便不再理睬儒臣们的争论,叫儒臣们闭嘴噤言。在武则天的亲自过问下,建成了古代体量最大,形式最奇特的一座楼阁式的明堂。其后群臣还称颂武则天决策英明:武则天也不管“国之阳,三里之外,七里之内”的这一套古制,下令拆毁东都洛阳皇宫隋代建的乾元殿(正殿),并在此地基上建明堂。垂拱三年(687年)二月开工,用工数万,四年(688年)正月建成。七年后(695年)被薛怀义放火烧毁(旧唐书)。当年又下令重建,第二年又照原样建成。其明堂为三层,高294尺,底层方300尺。明堂顶部为园形以法天,上层(第三层)法24节气,中层法12辰,下层法四时。在“明堂之下,施铁渠,以为辟雍之象”。并为九州各铸一座铜鼎:其中神都鼎高1丈八尺,其他八州之鼎均高一丈四尺,“置于明堂之庭,各依方位列焉。”武则天死后,直到唐玄宗执政,儒臣们才又跑出来指责武氏明堂的位置和规制都不合古制等等。唐玄宗在开元二十年(737年)拆去明堂第三层,又改回了乾元殿。武氏明堂只存在42年。以后唐代衰落,再无人议建明堂之事。
北宋开封明堂 宋仁宗皇佑年间(1049—1054)曾议建明堂而没建。直到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年),在总结古制后下诏说:“联益世室之度,兼四阿重屋之制,度以九尺之筵,上圆象天,下方法地,四户以合四序,八窗以应八节,五室以象五行,十二堂以听十二朔。九阶、四阿,每室四户,夹以八窗。”认为这个样子的明堂“于古皆合”。这一年就选址定在了宫城之内,寝宫东南,大庆殿东侧,拆除了秘书省至宣德门以东地段的建筑物,使明堂自成院落。院四周建有回廊,四边设门:北为平朔门、东为青阳门,南为应门,西为总章门。于政和七年(1117年)四月建成。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攻占开封后,明堂被毁。
元代没有明堂。
明、清两代,因生产力的进步,国家财富的增多,社会的发展,宫室和官署的设置日益完备细密,建明堂辟雍已无必要。而是把明堂辟雍的各种功能分解后,分门别类地建起了能体现明堂辟雍各种不同功能的单体建筑。如:会见群臣和各国使节,以及举行大典仪式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祭祀分别在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社稷坛、太庙,进行教学在国子监等等。
纵观从汉代到宋代的明堂建设史,也是一部明堂建制的争议史。始终是儒臣们各怀佐证,争论不休,有时甚至争到了水火不容的激烈程度。至于对明堂建制,或五室、或九室等的说法及其论据,哪种更符合古制?冷静的分析一下:甚至寻根求源,查至远古时期,也找不到真正的事实或规定,来证明哪些说法更正确。其实这些争议,都是不同门派的捕风捉影,故作标新立异,以标榜自己。事实上哪种说法都无确凿的根据。正如《旧唐书·卷26·礼仪》记载的唐初大学者颜师古在给唐太宗的奏章中说的:“明堂之制,爰自古昔,求之简牍,全文莫睹。始之黄帝……迄于周代,各立名号,别创规模。众说舛驳,互执所见,巨儒硕学,莫有详通。……苟立同异,竞为巧说。……进退无据,自为矛盾”。又进一步说:“惟在陛下圣情创造,即为大唐明堂,足以传于万代……若姿儒者互论一端,久无决断。”
北魏拓跋珪从盛乐迁都平城后,经过八九十年外扩和内治,特别是冯太后和孝文帝的“太和改制”,使国家政局更加稳定,生产力和科技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经济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和繁荣,国力更加强盛。在此背景下,冯太后和孝文帝于太和十年九月(486年)“诏起明堂辟雍”。经过五年的准备,或开工又停工,其间冯太后于太和十四年去世。随后又于太和十五年四月(491年)开工建设,在当年十月明堂辟雍峻工。
明堂辟雍的建筑方位,按《通典》的说法是“国(都城)之阳,三里之外,七里之内,丙巳之地”。此方位为“福德之地”。据1995年大同考古研究所、博物馆的剷探发掘,确定了平城明堂辟雍在大同古城东南方向五华里处,正符合这一古制。它是集明堂、辟雍、灵台三位于一体的宏大建筑。
(本文绘图除署名者外,其余为王恒、曹臣民、张香莲、于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