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水巴人
萱草是黄花菜的雅称,“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诗经》中的这一句吟咏,很让人想起古风古韵。可是,再雅也还得吃饭不是?因而,一说到吃饭,黄花菜就成了理所当然无处不在的主角。
青花瓷盘焯好的鲜嫩黄花,几瓣青蒜,一碟香醋,仅仅需要拈一撮儿细盐,当下清清爽爽地拌起来,就面、下饭、下酒,似乎无所不行。萱草特有的那一股子清香,即便是焯水之后,仍然浓郁扑鼻。这样的美味,可以说是素馔,更可以说是花馔。因为,季夏时分,黄花菜将开未开的时节,凌晨带露给它采摘下来,转身的工夫,即可成为人们中意的盘餐。如果见过摇曳在晨曦中一望无际的萱草花阵,给人们眼福眼缘之余,不得不庆幸,终于有机会尝到了亦花亦菜的味道。
黄花给人带来的惊喜,自然不局限于凉拌。作为素八珍的成员,萱草在烟火中的历练,远超人们的想象。煲汤,搁几丝进去,她成了一幅山水中的花树。爆炒,无论主料配料,她又以鲜甜成为超越五味的增值一味。说到爆炒,很容易就想起了木须肉。其实,这道菜更应该叫做木樨肉,最早属于鲁菜里的上品孔府菜。木樨是中国人对桂花的别称,桂花花开四瓣,花型椭圆小巧,颜色艳黄,香气浓烈。花下的时节,做桂花茶,做桂花糖藕,总要忙煞无数的茶人和厨人。木樨肉以猪肉片与鸡蛋混炒,成菜之后,土鸡蛋点点碎黄,几与秋天满树的桂花相仿。除了两味主料,鲁菜中的木樨肉常常要用到玉兰片黑木耳。鲁地的木樨肉辗转流传到京冀一带,原来配料中的玉兰片时时不易得,聪明的厨子就以水发的黄花菜替代了玉兰片,木樨肉慢慢也就成了木须肉——一个须字,可以令人透过菜单体会上灶师傅的刀工,干制后再经水发的黄花菜,富有韧性,可以细切成丝丝缕缕,直如龙须一般!
还有一款爆炒名品,堪称晋北大同寻常馆子之黄花名菜。选取细嫩的鲜黄花,或者水发好的干黄花,细切成丝。配以立秋后新宰的羔羊肉,羊肉或片薄片儿,或切麻溜细段儿。加工好的羊肉,磕一半个蛋清挂糊,调一点儿胡椒花椒面儿,再淋一点儿起油入味。烧起大爆火来,几乎将一口大铁锅里喷香的胡麻油燎出丝丝青烟,把一干姜片葱段蒜末连同已经煨好的羊肉黄花,飞速投入一片“火海”之中,料酒生抽白醋一起趋前伺候。仅仅十几秒的工夫,锅勺叮当作响,灶台间一串悦耳的声音,羊肉爆黄花大功告成。萱草的清香,裹夹着嫩羊肉的丰腴,告诉你什么才是绝配真正的滋味。
喜欢吃的梁实秋先生,曾经专门写过一味“馏黄菜”,其实是糊状鸡蛋掺入荸荠丁火腿屑,在热猪油锅里摊(馏)成,故而又有摊黄菜的叫法。此菜最早据说源于皖菜,再往南走一走,苏州一些苍蝇馆子的水牌上大写一味,叫做水跑蛋。细细琢磨,大约与此相仿。馏黄菜后来风行北方,与京津一带开餐馆的精明老板们分扯不开。馆子里芙蓉鸡片是家常菜,菜里所用鸡蛋单取蛋清,剩下的蛋黄,加一点杂七杂八的边角料,再在蛋液里加水加芡,热猪油里素菜荤做,而后免费送给时常光顾的熟客做“敬菜”。如果以名字认真理论,将“馏黄菜”中的荸荠丁替换成细斩的黄花碎,认认真真地摊将起来,恐怕才是名副其实的馏黄菜。
川菜中有没有萱草的身影?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夫妻肺片宫保鸡丁……扳着指头一圈儿罗列下来,似有若无。再找找,蓦然回首,却原来她就“躲”在一盆毛血旺里!川菜里的毛血旺,鸭血毛肚儿小米椒麻椒少不得也,红油白芝麻郫县豆瓣少不得也,但真正少它不得的是血旺里应该有的鳝鱼和水发黄花。偷去了这两味,称不上正宗的毛血旺。假如去成都大邑县王氏镇耍一耍,不妨耐起性子排着队,等一个就餐的位子,吃一吃萱草毛血旺,品一品看看,安逸不安逸。
以清淡鲜爽见长的粤菜,一样离不开萱草的支应。金针熏鱼,给了不时不食的人们一个机遇,创制出了海鲜与地鲜牵手的良缘。深秋寒冬打边炉,萱草又是粤人暖心的选择。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北方的老火锅,热气腾腾之间,翻滚着曾经在晚夏时节无边绽放的萱草——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地域,却演绎着相同的经典:萱草忘忧。
假如以梨园行作喻,萱草几乎是应工应卯的全能头牌。凉拌素炒,她是风华绝代的大青衣;做馅配餐臊子浇头,她是娇俏可人的小花旦。高挂头牌的时候,她以一抹素颜令人心动;配伍居次的时候,她以星罗点缀烘云托月。
每逢盛暑,北京人总喜欢来根小豆冰棍。冒着白气的冰棍抽出封套,冰棍前端密密麻麻排列着小赤豆青绿豆,咬一口,甜一丝,凉半晌,沁心沁肺。
假如能够把黄花提炼成精华屑粉,做成萱草雪糕,好耶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