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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镇鞭杆拳:明代边镇练兵标本

温鹏毅

  2015年,央视纪录片《长城——中国的故事》播出,以全景编年叙事方式讲述长城历史。第十集中有一组镜头给观众留下难忘的印象,两个黑衣短打扮的精壮汉子,以长城烽燧为背景对打,攻势凌厉,招招制敌。旁白解说这是天镇的鞭杆拳。

  平台的力量不可低估,影像的力量牵引探访者纷至沓来,其中不乏专业学者,观后称其是明代边镇练兵的遗存,是明代军事文化难得一见的标本。

  果真如此神奇?我们一探究竟。

  墩卒的传承

  出发,驾车驶上通往天镇县新平堡的高速公路,全程约120公里。进入天镇县的高速路段依山而行,与长城相伴,景色颇有壮观之感。

  从新平堡驶离高速公路,眼前的一幕令人震撼,山如列屏,横亘南北,河川似路,连接东西。自然的力量把这里塑造成一条通道,一端是京畿谷地,一端是宽广草原。两千年间,山与河之间无数次战鼓回响,烽烟四起。如今只有边墙敌台静立,默默讲述曾经。

  柴家窑墩所记载与表达的内容,与鞭杆拳有关。

  墩立在山岗最高处,远处可见。关于它的定位,研究者们说法不一,有人说是边墩,有人认为应为腹里墩。其实不论职能如何,当年均安排瞭守者,以达到预警传讯目的。守墩的人简称墩卒,一旦与墩结缘,就是一辈子的事。即便烽火止,边军撤,他们仍守着墩台,垦荒屯田,繁衍生息。墩子周围渐渐形成村落,成为一个小而坚固的社会组织单元。

  柴家窑墩就这样变成柴家窑村。

  今天的柴家窑村坐落在新平堡东10千米的公路南侧,村民们称其为新村,属移民搬迁的成果。老村在南面的大山中,三面皆坡,唯有一条小径通往山外。村民多姓温、李、张,靠山吃山,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很少与外界往来。

  关于天镇鞭杆拳的历史与缘起,说法不一,目前最权威的解读是长城戍边墩卒们(边军)的传承。2013年,央视《远方的家》来新平堡做长城文化专题报道,鞭杆拳第一次在大众传媒亮相,进入专家学者视野,相关论述在论坛、会议中露面,简而言之,从招式、打法、传承地域等要素分析,极有可能是当年天城卫边军习练的短棍法,边军习武、墩台变村、艺传子孙,在封闭的环境和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加持下,历史记忆保留下来。

  杀敌的武术

  村委会的院子不大,初秋的阳光照在斑驳的灰砖院墙上,竟生出些许桃源味道。两位面相平和的汉子坐在房门前互递烟卷,聊着关于秋收的话题。

  细看,他们正是《长城——中国的故事》里的出镜武者,身份是天镇县新平堡镇柴家窑村民,张来有、李宝业。

  感谢村委会的安排,两人已提前做好准备,杨树枝修剪成的两根棍子摆在身边。

  操练起来,庄稼汉的目光变得犀利,气质变得刚硬,身手变得灵活。两根丝毫不起眼的木棍突然间杀气迸发,带着明显可感于耳的风声,让桃源般的院落瞬间演变成战场。

  劈头,削脖,砍肩,顶腭,捅腹,扫腿……招招冲着身体的要害部位招呼,如果真的被打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敢去想。这哪是普通的武术啊,明摆着一套货真价实的杀敌技。

  一套拳比划下来,两位年过花甲的汉子已是气喘吁吁,鬓角见汗。疲乏与年龄体力有关,更是鞭杆拳招式设计使然。四十年前,两人和小伙伴们跟随学校老师习练时,也经常大汗淋漓。

  “十几招内见生死,一旦出手分输赢,虽然叫作拳,实际是杀敌的武术。”善谈的李宝业回忆老师当年的话。上世纪70年代,村里人多娃娃多,有专门的教育机构负责孩子们的识字知规,一名温姓老师组织校内二十多个少年,习练鞭杆拳、手拳、甩子棒。

  啥是甩子棒?李宝业解释,是一种棍法。棍子分两截,一长一短,长和短之间用铁环相连。为什么如此设计?他说,古代士兵上阵杀敌,遇对方有盾牌时,先用长棍击打,如果敌人格挡,惯性会将短棍一端悠到敌人天灵盖上——“呯”“啊”。李宝业边说边用手比划,面带和善的笑容,听者却是后脊发凉。

  罕见的标本

  一阵风起,院内外的杨树叶沙沙作响。在新平堡,风常年从西边刮来,与五百多年前蒙古骑兵的来向相同,这是地貌决定的。史料记载,明代蒙古部落侵扰边内(长城以内),既有大规模进攻,也有小股势力袭扰。体格健硕的蒙古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趁夜色临近边墙墩台,站在马鞍上纵身一跃,已能攀爬登顶。此刻,墩台上的守军只能靠短兵器御敌。

  拿起放在地上的杨木鞭,很轻柔,实在不相信它有那般威力。一直不咋发言的张来有说,真正的鞭杆用密实的枣木制成,长一尺八寸,原型或许是明代的锏。

  《中国兵器史》有“明人喜用锏”的记载,这种似棍非棍、似刀非刀的冷兵器能砸、砍、捅,借助自身的重量,常给敌人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明代新平堡一带边军装配这一兵器的用途,今人不得而知,只能靠兵备环境猜想,平时携带防身,守城近战时用来猛击登城敌人的头部,埋伏时可削敌战马足部——生铁铸成的刚利棱角砸在马骨上,疼啊!

  2020年,天镇县被列入长城国家文化公园重要建设区域。天镇鞭杆拳作为长城边镇“活的”文化资源,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计划。县里请来长城文化学者梳理鞭杆拳的外形、招式、保留地的人文环境,文字资料中,鞭杆拳共分20式,分为上、护、扫、劈、闪、攻、提、绕、砍、荡、挡、撞、踢、撩、捅、归、削、顶、合等招数,包括单打与合斗。动作快处,直令人眼花缭乱。综合各方成果,申遗工作人员勾勒出鞭杆拳与明代边防练兵的完整关系,初步给出“明代长城边镇练兵标本”的描述,对比明九边重镇的长城文化研究,类似发现凤毛麟角,可谓罕见。

  在资料整理过程中,工作人员发现明古籍《练兵实纪》一段文字与鞭杆拳的套路相近,“校刀棍,正所以比敌马讨一寸便益之物也,俱用大棍。教师之法,一打一戳,余皆花法也。只专刺马腹、人喉、马眼、人面。听中军竖红高招,刀棍手俱集中军听候,亦照前备二项木棍。听擂鼓,骑马飞驰,向短棍戳一下,即戳马眼、马腹也;次将长棍戳一下,即戳贼喉、面也……务要戳入重,拔出速,不然不得戳第二下也。”

  20世纪80年代,柴家窑村常组队参加县乡两级的文化活动,鞭杆拳、甩子棍下场时必引发轰动,每次表演到险要处,常有人捂双眼不敢直视,喝彩声接连不断。据说,当年演练鞭杆拳时,常有金鼓伴奏,武者的动作随鼓点忽快忽慢,周围有观众呐喊助威,颇有沙场演兵的味道。这般场面,也与文献记载合拍,定格下曾经的铁血坚毅,书写了一段融入天镇人血脉的长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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