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晋卫（山西大学博士生导师、教授）

　　五德终始是我们传统社会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主流政治历史观，在中华民族形成的过程中，对政治认同，文化认同、民族认同有非常大的标志性作用。在今天的学术研究中，还是比较重视五德终始的，但在整个社会层面，包括大学教科书里，这块内容是很缺乏的。我一直想强调一下，就是我们传统社会重视的东西，今天也要重视。

　　历史观可以包括国家观、民族观、天下观、世界观、人生观，司马迁讲过一句话：“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我一直给学生强调这十个字，这是历史观最核心的内容。传统王朝要在历史上立足，或者是从历史观里寻找合法性，五德终始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五德终始大概形成于战国，这一理论和春秋战国以来的阴阳五行学说紧密相关，也就是说中华文明的成果到这个时候汇聚成了一套理论，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就是按照五行的排列方法得出两种说法，一种是五行相胜说，一种是五行相生说。再到后来，秦汉的理论家、政治家，把这套学说一直贯穿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脉络中，历代王朝更替也按照这个顺序来比附。

　　王朝更替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革命，一种是禅让。这两套王朝更替的理论正好和五行相似，秦汉帝国成立以后，就把五德终始作为立国的基本理论来来运用。秦始皇首先把秦朝定为水德，根据阴阳五行相配合，秦朝崇尚的颜色就是黑色，对应的方位是北方。因为秦朝立国的时间很短，所以这种理论最终稳定下来应该是在汉朝。秦汉是中国大一统帝国时期，很多东西都是在这个时期奠定的。伏羲、炎帝、神农，从考古的角度讲，好像都是传说，还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国家存在或者王朝存在，但是对国来讲，重点是要从混乱无章的历史演变中理出头绪，司马迁认为我们都是黄帝的后裔，所以我们今天叫炎黄子孙。在对汉朝之前的历史整理方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基本的框架。这个框架今天看来有很多漏洞啊，有很多不科学的地方，但历史观就是历史观，是汉朝确立的东西。从此以后，汉朝前面的历史争议也不是太大。

　　到了南朝，南朝人一般认为他们是中原文化的迁移到了南方，所以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按照五德终始理论排下来了。北魏也认为他们是黄帝的后裔，也是讲究五德循环、五德终始，彼此都认为自己是正统延续。这是中华文明早期形成的一种思维方式，凝结成一套具有自身特色的政治历史理论。这种历史观其实浓缩了中华民族最主要的价值关怀，我们的政治理想、伦理价值、人文关怀，都与这种历史观有关。

　　彭丰文（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

　　孝文帝改革不是一个偶发的事件，也不纯粹是个人的政治文化取向，它有非常深刻的历史背景。总的来说，这场改革是在一个非常浓厚的汉化基础之上进行的。孝文帝的祖先是拓跋鲜卑，来自于塞外，从北魏创立以后，在他之前的北魏统治者都是积极推行汉化政策，北魏政权有非常良好的汉化基础。

　　北魏建国以后实行的是“子贵母死”制，一位皇子如果被选定为太子的话，他的母亲就被赐死，目的是为了防止外戚擅权。孝文帝年龄非常幼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是由他的祖母冯太后抚育长大的。冯太后本身非常崇拜汉文化，在她的教导下，孝文帝也非常崇尚汉文化，自己在这方面也有非常深的汉文化修养，这是他推行汉化改革的一个基础。

　　在改革前后，北魏政权内部和外部都有改革的客观需要。从外部讲，北魏和南朝形成了长期对峙的局面。古代的统治者有大一统的思想，无论是南方和北方，都有非常强烈的统一愿望，需要发展自身，壮大自身。要完成这样的政策取向，需要用改革来推动政权的发展。

　　从内部来讲呢，在孝文帝改革之前，北魏已经定都平城近百年了，形成了一个以拓跋鲜卑贵族为主体的利益集团，承平日久，他们处于不思进取的状态，阻碍北魏政权的发展壮大。而孝文帝有非常强烈的改革的愿望。这个主观动机来自于哪里呢？其实跟儒学的“圣王盛世”政治理想有密切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以尧舜为榜样，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明君圣王，希望开创一个像夏商周那样的太平盛世。

　　孝文帝改革是对胡汉文化的交流和整合，确切地说，是一个文化整合的政策。首先是关于迁都洛阳，实际上涉及到一种观念，洛阳是从东周以来历代中原王朝的都城，无论是在地理上，还是在政治上、文化上，它都代表着一种正统地位，这是迁都洛阳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或者是直接的原因。他是希望迁都洛阳推动整个鲜卑政权的汉化，涉及到服装、语言、习俗等多个方面。孝文帝对于服装非常重视，在他看来穿汉服跟国家形象密切相关，他有一次外出的时候，在洛阳城里看到有人不遵守国家的规定仍穿胡服以后，就非常地生气。他把服装问题提到了治国兴邦的高度。

　　关于孝文帝改革的特点，过去认为是雷厉风行的，这当然是不错的，但我认为这个改革不仅仅有雷厉风行的一面，还有温和的一面。首先是门阀政策，他保证鲜卑贵族的特殊地位，这就是对传统基业的一种巩固。第二是移风易俗中采取了很多措施，旧的习俗并不是一刀切地废除，保留了拓跋鲜卑人的早期基础制度，只是改变了技术方式，比如原来是由皇帝亲自祭祀，改革以后就由官员代替。再比如，迁都以后，一些拓跋鲜卑贵族不愿意到洛阳，他也做了一些退让，允许这些贵族冬天的时候在洛阳，夏天的时候回到平城，这种现象被称为“雁臣”，就是像大雁一样冬天在温暖的地方，夏天在北方。这实际上也是对保守势力的一种妥协和退让，或者说是包容和折中。另外，在语言改革上禁止说这个北语，但同时又做出规定，年龄在30岁以上的人可以例外。这是充分考虑了实际情况。这些包容温和的折中措施减少了改革的阻力，有利于改革的推行。跟历史上其他的改革进行比较，孝文帝的改革是成功的。

　　孝文帝改革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们可以从民族文化以及整个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这样的视角来进行分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改革缩小了南北文化的差异，为隋唐的统一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