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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先生

程晓天

  惊悉张一清先生仙逝,是在那天晚上签发付印大样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他的讣告——刹那间,我呆在那里,似乎有一些不相信:一清先生,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吗?

  一清先生曾经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师长。刚刚入职当记者时,我“领教”一清先生的厉害,是严厉。那个时候,还没有无纸化办公,采访写稿全部都是“爬格子”。不守规矩的“爬格子”,遇到一清先生,究竟很难过关:“一字一格儿,老师没有教过你吗?”——一清先生扶一扶滑在鼻尖儿上的老花镜,手里抖动着几页稿纸,镜片后面的眼神很冷峻、凌厉。“一个字占了两格儿,横七竖八,这是李逵抡板斧哪!”低下头,乖乖地听一清先生说古论今,直到你自己心服口服,红着脸抽回稿纸,再蹑手蹑脚地溜回办公室,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誊写清楚。

  也难怪,早年间一清先生做过教师,细致、严谨成了他身上一以贯之的基因。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一些工作作风的养成,隐隐约约得益于当初那副镜片背后的严厉——现在还想听到这样的教诲,可是,又到哪里去寻一清先生!

  有一年,陪着一清先生去河北承德参加一个报纸年会。会议期间,东道主组织大家到木兰围场采风。外八庙的巍峨尚在大家的脑海流连,赛罕坝的秀色又让人们目不暇接。车到中途,山路渐渐陡峭起来,年轻司机驾车突然失控,面包车将将侧翻在悬崖边上。紧要关头,我仗着年轻,探下身子一把拽起一清先生,从已经跌开的车门落荒而逃。幸好,一清先生只是一只胳膊蹭破一点儿皮。当天晚上,酒量很好的一清先生,有意放开了喝酒。而且,硬逼着不会饮酒的我,喝那么一小点点。一清先生一边象征性地和我碰杯,一边呵呵笑着说,“喝一口,喝一口啊。”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承德木兰,就会想到那个受到一些惊吓又很快恢复过来的快乐老头,正端着酒杯,眯眯笑着,对着我说,“喝一口啊”。

  除了工作上的严厉以外,一清先生还喜欢较真儿。有的年轻人偷懒,本来没去现场采访,却糊弄老头说是去过了。一清先生看看稿子,再抖一抖眉毛,不紧不慢地发问,那个地方的负责人是谁呀,叫什么名字呢,多大岁数了——几个回合不到,说谎的就败下阵来,原来老头门儿清!有一次,一个编辑内急,随手抓了几张通讯员的来稿就去方便。恰巧,一清先生看见了这几张不应该出现在厕所里的“厕纸”,大怒,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根细棍子,挑起那几张污秽不堪的厕纸,让在家的编辑记者“参观”——这是对待通讯员来稿的态度吗,别人这样子对待你的稿子,你又怎么想?整个楼道回响着一清先生的咆哮——当年的那一幕,如今仿佛还在眼前一样。

  初见一清先生,周正严肃,有人便以为他很古板。其实,一清先生文体都很在行。他很喜欢练站桩功。去公园里,找寻一片林荫,扎好马步,双手缓缓平伸,调匀呼吸,慢慢进入物我两忘的佳境。一清先生经常向身边人推介站桩。别人如果问,该怎么站呀,老头兴致来了,会立马站起身子,起一范儿,边做边讲,就这样就这样。除了站桩,一清先生还会拉手风琴。有一年报社联欢,全员大合唱,手风琴伴奏就是一清先生。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大合唱所唱的是什么曲子不大记得了,但是,悠扬的手风琴声,依然是那么明亮动听。

  大约是前年的事情吧,快过春节了,单位慰问老领导老员工,恰好我去慰问一清先生。其时,他已经很有些衰弱了。保姆打开门,一清先生躺在沙发上,头发雪一样白。看见来人,他怔怔地盯着愣了片刻。我急忙问他,您还记得我吗?一清先生慢慢笑了开来,记着呢。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我聊天,老了,离不得保姆了。随之,一声叹息。

  谁承想,这竟是我见一清先生的最后一面。看到他的讣告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当年那个拉起手风琴意气风发的人,难道就此别过,驾鹤西行了吗?可是,再想一想躺在沙发上一头银丝的一清先生,我才不得不相信,先生,确确实实是往生净土了。

  一清先生留给我的教益,就像一杯清茶,越是慢慢细品,越是滋味自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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