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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来云冈听鸟声(上)

许 玮
落在云冈第19窟西附洞大佛手掌上的原鸽
桃花烂漫的云冈景区,是鸟类栖息的天堂

  清风徐来,云冈的山桃花绽开了第一朵花瓣儿。

  山色空蒙、寒泉细流,阵阵鸟鸣将拂晓时分的武周山唤醒,随之映入眼眸的,是塞北满眼春和景明。

  石窟里,万千造像皆静默,在岁月的雕琢中不喜不悲,就像在永恒思索历史的苍茫与久远,而天地间自由翱翔的鸟儿们,却不在意历史是邈远还是鲜活,从黎明到黄昏,绕着云冈的山峦、湖面、殿宇,翻飞起落、追逐嬉戏。

  咕咕、喳喳、吱吱、哇哇……原鸽、灰喜鹊、珠颈斑鸠、红嘴山鸦,都把云冈当成了“家”,至于麻雀和喜鹊,更是云冈的“主人”,连一些家鸽,也不忘凑凑同类们的热闹,在石窟中安家,孵育后代。岁岁年年、春来秋往,鸟儿们以各自不同音色的鸣啭,协奏着云冈的绿色生态乐章,也奏响了一个个或和谐、或缭乱、或低沉、或高亢的历史音符。

  鸟声里的云冈,是有生命的艺术殿堂。

  1

  暮色中,几只原鸽扑棱棱飞进云冈第19窟,悠闲地停落在主尊大佛高高举起的手掌上鸣叫,引得游人驻足凝望。

  云冈第19窟主尊,据说象征着北魏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帝——明元帝拓跋嗣(存疑),而停落在他手掌上的原鸽,如此“胆大妄为”,甚至敢在他身上拉屎。

  原鸽是中等体型的蓝灰色鸽,头及胸部具紫绿色闪光。头、颈、胸、上背等,均有暗石板灰色,下颈及上胸有些金属绿色和紫色闪光,背面余部皆呈淡灰色。原鸽是一种还没有驯化的野生鸟,塞北当地人称之为“野山灰”或“灰串子”,而尾巴上一道齐刷刷的白,是其亘古不变的标志。

  几十年前,原鸽在塞北一带最为常见,但由于各种原因,它们逐渐远离了城市。近几年,由于人们的环保意识增强,原鸽又回来了,回到了它们世代繁衍的云冈故地。它们常成群活动,少者几只,多者数十只,在石窟上空翻飞、在崖壁上方栖息、在洞窟内筑巢繁育,为云冈增添着灵动。

  千年已逝,原鸽在明元帝拓跋嗣的手掌上站立,让人依稀还原着这位帝王的一生。

  作为北魏开国后的第二位君王,拓跋嗣看似没有父亲拓跋珪(开国皇帝)缔造北魏王朝的盖世功勋,也不及儿子拓跋焘一统北方的卓绝功绩,实则,他扮演了北魏历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角色。唐代史学家李延寿在《北史》中写道,“明元承运之初,属廓定之始,于时狼顾鸱峙,犹有窥觎。已加以天赐之末,内难尤甚。”这简明的记载,描摹了当年建国不久的北魏所经历的一幕幕艰难,而拓跋嗣正是在这样的艰难中,担起了掌舵王朝命运的重任。

  北魏天赐六年(公元409年)十月十三日,拓跋嗣同父异母的弟弟、清河王拓跋绍,将父亲拓跋珪杀死,一时间,北魏陷入了宫廷争斗的暗谷。17岁的拓跋嗣找准时机,果断出击,一举除掉拓跋绍,平息了争斗引发的叛乱,力挽北魏狂澜于既倒,避免了王朝“早夭”的厄运。同年十月十七日,他即皇帝位,改元永兴,大赦天下。从此,由拓跋珪缔造的北魏江山,不仅实现了平稳过渡,黎民百姓也看到了相对海晏河清的王朝景象。

  若干年后,拓跋嗣的曾孙、文成帝拓跋濬下令开凿云冈石窟,为他的这位曾祖父镌刻了如今“昙曜五窟”中最高大的一尊造像——右手上举、掌心向外,呈无畏印;左手持布帛,置于膝上,表示法衣传承。历经千百年时光雕琢,纵然造像的面部有多处风化和损毁,但仍不减当年之威严,让人们在驻足间,回溯这位“明睿宽毅,非礼不动(《魏书》)”的帝王的一生。

  游客的喧闹,打搅了原鸽本有的安宁。它们机灵又调皮,时而停落在大佛的手掌、时而飞到大佛的肩头、时而又在大佛的头顶站立,宛如拓跋嗣魂之归兮,拨开曾经宫闱中不为人知的重重迷雾,告诉后世当年大魏王朝的筚路蓝缕。原鸽“咕咕咕”的鸣叫,是洞窟里亘古的回音,昭示着这位32岁就因征战劳顿而溘然长逝的年轻帝王,曾有过何等的文韬武略。

  听着原鸽的声声鸣叫,历史活脱儿走到了当下。

  2

  晨光熹微,十几只灰喜鹊拖着长长的尾羽,翩然飞至云冈石窟“五华洞”前的沙枣树上,有如衣冠楚楚的绅士,时而在枝杈间觅食,时而轻盈地梳理羽毛,清脆的鸣叫萦绕在云冈上空,交织着历史的久远与鲜活。

  灰喜鹊外形酷似喜鹊,但比喜鹊稍小,主要栖息于开阔的松林和阔叶林中。近几年,由于多地生态环境的改善,灰喜鹊由松林飞出,“落户”于市区,成了塞北一带的留鸟,常成群结队嬉戏、觅食,所到之处,无不留下嘹亮的鸣啭和优美的歌声。吱——吱吱吱,灰喜鹊的鸣叫,复活了云冈“五华洞”沉睡的历史。一个翩翩身姿渐渐清晰起来,他就是北魏有名的宦官、建筑学家王遇。

  中国历史上的宦官千千万,王遇一定是可以留名的一位。这位原名“钳耳庆时”的官员,祖先系关中少数民族部落首领,其家庭是羌族中的名门望族。从净身入宫之日起,这位风姿翩然的男子,便注定了日后会有“高光”时刻。果然,他不仅凭借过人的才干,赢得了宫中幕僚们的认可,更得到了大权在握的太后冯氏的赏识,一步步迁任右将军、富平县子,官居高位。

  历史的真假与纷繁,常隐于典籍中文字的暧昧不清,纵然王遇深得冯太后垂青,但等到太后去世,他肯定有过落寞的时日,而人生境遇的落差,想必让他深切感到了宫廷内外的冷漠。不过,有才之人终究不会被无端埋没。宣武帝元恪继位后,起用王遇为将作大匠、光禄大夫,负责监修洛阳皇陵,使他的建筑才能再一次得到施展,后来却坐罪夺爵,又一次走入人生的至暗。正始元年(公元504年),这位北魏历史上有名的宦官卒于家中,享年62岁,谥号“恭”。《魏书》《北史》对他均有记述,让后人顺着文字的脉络,探究这位“性巧”的官员之历史功过。

  作家史铁生在《记忆与印象》一文中写道,“历史难免是一部御制的经典,文学要弥补它,所以看重的是那些沉默的心魂。”或许,在北魏149年漫长的朝代更迭中,王遇就属于这样相对“沉默的心魂”吧,但北魏的史籍给予他一席之地,可见其生前曾有的荣耀。

  云冈石窟编号9—13的“五华洞”,据说就是王遇当年主持修建的。五所洞窟,皆精雕细刻、美轮美奂,置身其间,不由得引人遥思北魏王朝镌于武周山上的重重奥秘。王遇是继高僧昙曜之后,又一位留名云冈的杰出建筑学家,而他的墓志铭中“枢机左右,历奉三帝。出董岳牧,入综玑衡。清派九流,缋畅万里”的评价,为后世依稀还原了一个口碑和才干俱佳的宦官形象。

  灰喜鹊优雅的鸣叫中,王遇一生的是是非非,早已化作历史的烟尘,供后世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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