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各位人民日报客户端的网友们,大家好!今天很高兴地请到了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来和我们聊一聊云冈石窟的历史与艺术特点。杭院长您好,欢迎参加我们的访谈。我们发现,现在虽然是冬天,但是云冈石窟游客的数量仍然很多。这个变化,您觉得是什么原因?
杭侃:我们过去有比较明显的淡旺季,现在是旺季很旺,但淡季也不淡。说明大家对云冈的关注现在越来越多了。尤其是2023年,我们参观人数已经突破了300万人次了。在五一长假和十一长假期间,我们的参观人数,最多的一天都超过5万,这个变化确确实实非常明显。
记者:这些方面咱们做了哪些努力呢?
杭侃:这几年我们在云冈石窟的保护、研究、管理利用方面都做了一些努力。云冈石窟在1961年的时候就被国家公布为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那个时候只有不到200处文物点设立为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但从那个时候开始,云冈石窟的保护工作其实已经开始了。
但真正的保护工作应该是1973年的时候,周恩来总理提出了云冈石窟的三年保护,实际上我们的危岩体加固工程,应该是整整持续了有50年。去年的时候,我们的第三窟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搭架维护,这个时候危岩体加固才告一段落。你对比一下民国时期的老照片和我们现在的照片,就可以看出来,有些地方风化几十年,还是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的。
实际上,我个人理解,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是更加困难。简单地说,有显示度的危岩体,比较好解决的问题,我们花了50年时间解决了,但是有一些老大难的问题啊,比如说风化的问题、渗水、洞溶等这些问题,更难处理的问题可能留给我们了。
因此,要花更大的力气在研究上面。因为保护的前提是研究。光靠云冈研究院是不够的,我们就联合了北京大学、中国地质大学、浙江大学、武汉大学等等一起申报课题,共同建设我们的实验室。因为云冈现在也在逐步建设开放型的实验室,在课题的申报、工程的实施、包括日常的维护方面发力。有一个标志性的工作是2023年5月,国家文物局和山西省人民政府签署协议,共建云冈研究院。同时国家文物局给云冈有一些重点的科研基地:一块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研究,还有一块就是我们的数字化,因为现在的保护离不开数字化。然后还有一块,就是我们保护的科学技术本身,所以在这个基地里面,我们等于是三驾马车,三个方向我们都会加强。
记者:我注意到您刚提到了云冈文物的数字化。那么,为什么这些文物需要数字化,数字化取得了哪些成就呢?
杭侃:您的问题提得非常好。为什么要做数字化?第一就是通过云冈石窟的老照片一个一个地对比,一个东西都有它的生命周期。我们现在的云冈石窟经历过1000多年之后,其实可以说是一个老年的状况。那么我们做的工作是尽量给它延年益寿。但是他总有一个生命的过程,所以我们更多地希望能够把目前的状况永久地保存,在数字化的这个方面实现一个永生。到底哪道裂缝在哪?需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采取科技手段延缓这种衰老。在这个基础之上第一个就是保存。
第二个是保护、研究、展示都需要用到数字化。因为现在大家已经能够感觉到数字化,它一定会带来一个革命性的变革,在各行各业里面都会带来。在过去我们实现不了,传统的这种测绘,只能留一个大概的形象,现在的测绘已经到了0.5毫米的精度了,所以我们在保存资料这个方面肯定是离不开数字化的。还有一个就是,刚才介绍了云冈在2023年十一期间最多的一天有5万多人,给我们的管理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因为有现在的数字技术,我们就可能有更多的传播手段。最近,我们在深圳博物馆开了一个大展,3D打印了云冈石窟的第12窟,十几米高的塑像,这样还是比较有冲击力。过去展览就比较单一,人们体会不到文献里面记载的“真容巨壮““穷诸巧丽”这一面。现在通过3D打印技术,结合出土的文物,大家就有比较直观的感受,就给我们的展示宣传带来了新的形式。所以数字化现在成为一个必须的手段。
记者:您说得非常好。我还有一个比较好奇的问题,我们常说,国内有几大著名的石窟,有龙门、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与这些石窟相比,您觉得云冈有什么特点和历史地位呢?
杭侃:确实,这几大石窟各个的艺术价值都非常高,但是侧重点不一样。云冈石窟,用我导师宿白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它产生了一个“云冈模式”。因为北魏是经过了西晋分裂之后几百年的动乱,然后又重新统一了北方。因为统一了,所以中外交流就畅通了,这是一个前提;第二个前提,就是在这几十年当中,就不断地往现在的大同移民。云冈石窟是国家工程之一,集中了北中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东起辽宁义县万佛堂,西到开窟时间比云冈石窟还早的敦煌,都受到了云冈模式的影响。云冈的影响遍及北中国地区,这个是学术界都公认的。
在这个几百年动乱时期,大家都很痛苦,所以不同的政权其实都尝试过汉化。在中原建立政权,佛教起到安抚人心的一部分作用。从实际的效果来看,确实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这是一个当时国家推行的政策。从历史的发展看,它在凝聚人心、民族融合方面也起到了比较大的作用。
另一方面,它是一个国家工程。所以它才能以那么震撼的这个视觉冲击力去影响大家。所以它的“真容巨壮”“穷诸巧丽”这些都是国家工程才能达到的。这些我们就可以跟敦煌做一个对比。敦煌的壁画非常丰富,但是有些在敦煌出现的题材就不会在云冈出现。比如早上起来刷牙洗脸、婚丧嫁娶,甚至生病了看病,到最后入墓,这个内容非常丰富,这些内容不会出现在云冈。包括一些题记,在云冈也很少。这是国家工程限定的一些东西——洞窟的性质不一样,所以它的表现形式不一样。概括起来说,它第一个特点是为当时国家统治去做的一件事,是一个国策;第二个就是国家工程。
记者:云冈石窟里面有很多外来的因素,甚至有些是外国人的形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现象?
杭侃:这个是太正常了。拿梁思成他们的话来说,仅从建筑的方面来说,可以看到中外文化交流的迹象比比皆是。比如,他说仅取一个柱子,既有希腊罗马的爱奥尼克柱式,又有波斯柱式等。当时丝绸之路畅通的时候,这个地方的外国人很多,文献里面也都有记载。这么一个背景下开凿的云冈石窟,里头有很多的中外文化交流、民族融合的材料,其实这是挺正常的一个事。
记者:也就是说,它有世界性。
杭侃:对。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它是具有世界性。比如说云冈石窟的第18窟,在主尊旁边,两旁都有弟子像。弟子像就明显地表现出了欧罗巴人种的这个面相,拿到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都应该是艺术杰作。
另外,在云冈石窟的早期,就是第一期石窟外来影响比较多。但等到第二期,就是孝文帝和冯太后统治的时候,这个时候应该说不仅仅是开启了中国石窟艺术中国化的过程,而且是大规模石窟艺术中国化的过程。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现雕刻的布局可能又回到汉代的传统。比如建筑,里头的那些建筑就完全是汉式的仿木构的那个楼阁,庑殿顶的那种宫殿。更明显的是服装,样式就变多了,褒衣博带式的服装,影响后代很深。
记者:近年来,常常会看到一个词叫“云冈学”,“云冈学”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近年来我们在“云冈学”上取得了哪些成就?
杭侃:“云冈学”这个概念也是学术不断深化的一个表现。有不同的学者对有些重大的选题,比如说敦煌学,对研究对象范围比较广、研究的内容涉及比较多的,提出建立专门的学术去进行研究,“云冈学”也是在这种背景之下产生的。“云冈学”的核心内容,当然还是云冈石窟的本体的保护研究。但就像我刚才说的,云冈石窟的影响不仅仅是一个云冈的问题。它是在北中国地区产生了广泛影响的,包括平城的历史、地理这些学术也是它的一个研究对象。
我们在不断加强人才培养,尤其是在山西大学,我们成功地申报了教育部的目录外二级学科,现在一年能够招收十几名“云冈学”方向的研究生。通过山西大学、石窟联合研究生院招生的一些方式,我们在不断地加强人才培养。
一个学科要是能走得远,首先还是要夯实它的基础。这个基础工作呢,我们现在也正在做,比如说我们获得过两次全国十大考古发现,这个都是云冈学研究的特别基础的材料。我们去年把山顶石窟的报告出版了,窟前的另外一次全国十大考古发现2023年年底出来。
另外就是每一座洞窟的详细报告,要给学术界提供这样的详细的报告,然后才能有更多的人去做研究。简单地说呢,建设“云冈学”第一是夯实基础工作,第二就是学科前沿要推进一些课题。
据人民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