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记者 郑洋洋

　　昨天中午，听说“时代楷模”张连印同志逝世，享年80岁。

　　不由得感到一阵悲伤，和老将军相识的一些片段开始涌上心头。

　　张连印的事迹很感人，曾经引发无数网友点赞。采访过他，是我作为一个年轻记者的职业生涯里极为难忘的一段经历。

　　2021年，要为报社的特刊报道选择一个典型人物，有部门推荐了他。虽然在他们村，张连印的事迹早已无人不知，而且已经获得了国家对退休老干部的一些表彰。但那时他还没有被全国关注，默默贡献了多年，公众还不太了解。

　　第一次看到张连印的材料时，发现他竟然是个“大官”，曾经是河北省军区副司令员，但是退休后却选择回到家乡——大同市左云县的一个小村庄种树，而且一做就是持之以恒的十几年。当时觉得很吃惊，这不就是新时代的甘祖昌吗？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

　　带着疑问，说走就走。驱车前往左云县张家场村的路上，天高云淡，一路不时能看到路边成片的樟子松，映着远山、长城，处处透出塞北的苍凉豪迈。

　　张连印家，就在山下的一个农家小院里。小院前是一片半人高的小绿苗——这是他自己种的苗圃基地。院里几间屋子简简单单，是典型的农家院。一间客厅兼卧室，一间卧室，一间摆放各种农具的工具间。

　　客厅不大，就只能摆下一张沙发和茶几，墙上是一些朋友对他种树事迹的题字。

　　“欢迎欢迎。”张连印穿着一身军绿色迷彩服，人瘦削却精神，与人握手时很有力。

　　后来，他回忆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乡亲们送他去参军，退休后仍然想回家乡做些事情，遇到的困难……这些事迹，新闻报道较多，就不赘述了。

　　但对党、对家乡的感情溢于言表。“没有党，就没有我一个孤儿的今天。”这是他当时和我说过最多的话。也时常看前辈们写过的焦裕禄等人物典型报道，但是这样一个典型人物在眼前，真的震撼了我的内心。

　　印象深的有两个事情。

　　一是爱学习。我来到他住的屋里，看到就一方土炕，一张书桌，炕边的书桌上摆满了两类书：一类是与植树造林相关的，一类是《治国理政》《七年知青岁月》等党员学习书籍，还有一大本学习笔记和日记。介绍时，他给我大声念了一段，讲当日的种树情况，写得很细，和谁在哪里种树，遇到了什么困难，心情如何。

　　当时有些惊讶，毕竟上了年龄了，还能坚持这个习惯。“我就是爱写作，最开始在部队我还当过通讯员呢。”张连印说，自己刚从军时，没想到能从普通一兵成为军区领导，反而爱好文学与写作，其实是很羡慕我们这些当记者的。

　　精神丰满，生活却很朴素，当地村民告诉我，那段时间经常见他背着一个水壶和一些干粮，一上山就是一整天。饿了，就啃点饼子。

　　二是精神好。当时张连印已经被查出患肺癌多年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下决心做一件事情的原因，或者是长期的锻炼习惯起了作用，他看起来非常精神，一些表现完全不像77岁的老人。我们一起去种树的路上，他走路很快，我如果不全力加速， （下转第三版）

　　   （上接第一版）是追不上他的。“我就是爱走路，以前我可是步兵师的师长。”他笑着解释。后来听其他村民说，刚回来种树的时候，他经常是走路加坐公交的形式去县城买一些种树的工具，完全没有架子。

　　那几天，正好是大同天气暖和的时候，是种树的好季节。他和村民们忙得热火朝天，开着一个卡车，拉着树苗、铁锹，就往山坡上走。“这些年我一直在种，好多地方都已经绿了，现在种树的山坡比原来要更远一些。”我好奇，提出要体验一下，就和他一起种下了一棵樟子松。边铲土边给我介绍，像一个行家里手，也像一个农民，但更多的还是军人本色，不仅说话很坚定，做事也要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执行。

　　后来，我写的特刊报道刊发了，但囿于篇幅，始终觉得不过瘾。晚上在外出差，心里想，这样的人物不好好写出来，有些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将军的多年奉献。于是就又写了一篇新媒体报道，结果几小时内直接上了热搜，引发社会强烈关注，网友称他为“甘祖昌”“绿化将军”。许多朋友也特意发短信说，这篇报道做的好。看来，震撼人心的故事永远不过时，无私奉献的共产党人精神我们永远需要、永远推崇。

　　后来，一大批记者采访他，几个月后他当选了“时代楷模”。他领奖那天，我给他发短信祝贺，他回复我表达了感谢。当时真是发自内心的自豪，一个记者，最大的成就不就是把真正值得的事情能让更多人看见吗？

　　再后来，和老将军通过几次电话，但再没见面。有一年植树节，我打电话请他配合说几句话给全国网友，他不一会儿就回复给我，还请我有空多去左云再转转。没想到再无机会，其实是我甚至把他得病的这件事给忘了。

　　在他种的树林，有一个观景台，台上瞭望，绿海翻涛——当地人把这个平台命名为将军台。他生前遗愿也提出，骨灰要归到自己的树里。听说，就在这两天，骨灰一半在石家庄，一半在老家的树里。这正是半生戎马献给国家，半生种树献给家乡。这样的人生，何其伟大！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是有限的，但在这世间的痕迹会记住他。只要绿树在，老将军的精神就在。

　　老将军的一生，正如我一位朋友在朋友圈里的留言——“风骨化绿树，精神立青山。”

　　转眼，今年的植树节又到了。一起种的那棵树，如今应该也大了吧。

　　（原载3月12日人民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