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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文化孕育下的云冈石窟造像模式(上)

彭栓红
云冈石窟第6窟北部塔柱一层二佛对坐
云冈石窟第8窟明窗微笑露齿菩萨

  北方游牧民族鲜卑族南下扩张,建立起北魏王朝逐渐封建化,向西拓展打开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通道。首都平城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市。云冈石窟作为北魏皇家工程,气势恢宏,体现鲜卑族的文化取向,也是追想北魏气象的历史遗迹。云冈石窟作为佛教圣地,是早期佛教东传的重要遗迹,对于研究佛教中国化意义非凡。其造像模式以佛教信仰为旨归,民族文化多元并存,中西交汇,神圣与世俗兼容,不管是龛窟,还是佛像本身,都渐渐形成一种范式,影响了高平羊头山石窟、义县万佛堂石窟、龙门石窟、莫高窟、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等佛教石窟艺术。以往学者注意到从龛窟造型、柱形、装饰、造像服饰等方面论述云冈模式的影响,也涉及文化多元性,但是对云冈模式的提炼和概括大多模糊混杂,鲜有清晰表述。姑且不论龛窟模式,单就造像本身,笔者认为云冈石窟造像形成了“笑—慈善”的表情模式、乐舞献佛的表演模式和雅丽至正的礼仪模式。这三种模式都对北魏及后世佛教造像产生深远影响。

  一、“笑—慈善”的表情模式

  佛教造像在体现宗教的神圣性时,还承担着宣传教义的作用。慈悲为怀,心生善念,是佛教最基本的教义。云冈石窟造像笑意频现,无疑是佛教对世俗人间释放善意、体现悲悯情怀、传道布教的最佳方式。

  云冈石窟造像中呈现“笑—慈善”模式的,包括大佛、菩萨,还有供养人、小沙弥。笑的形态多样化,有露齿笑,有不露齿笑,有眼角含笑,有面部含笑,甚至还有笑酒窝等,如第20窟露天大佛威严自信,不露齿,面含笑意,充满慈善。第8窟后室南壁明窗西侧,有高2.22米云冈唯一的露齿微笑供养菩萨,微笑而露齿,面含酒窝。第6窟中心塔柱上层东面左侧菩萨嘴眼含笑。第7窟后室南壁窟门上方,跪状“六美人”供养人面带欢喜之色。第7窟明窗西壁树下僧衣裹头的坐禅比丘嘴角含笑。第18窟主佛东侧的佛弟子嘴角上翘露出笑意。第19窟南壁微眯双眼的剃发小沙弥憨态可爱,笑容谦和。这些云冈石窟北魏造像的“笑”丰富而不做作,在石窟造像史的艺术表现上是一大亮点。

  云冈石窟造像“笑—慈善”模式也影响到北魏、西魏其他地区。北魏洛阳石窟宾阳中洞正壁主尊结跏趺坐的释迦牟尼佛微露笑意。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有许多微笑的佛像,如第133窟第九龛右壁,位于佛左侧的北魏泥塑小沙弥造像,身躯前倾、不足1米,被誉为“东方微笑”。还有第44窟正壁那一尊高1.6米的西魏佛造像,露出安详神秘笑容,有“东方蒙娜丽莎”的美誉。北魏不同地域均出现笑佛,从北魏不断强大、南下西出的扩张进程看,一定程度上是鲜卑族自强自信发展在石窟造像的表情体现,也是北魏政治开放包容的体现。

  云冈石窟造像“笑—慈善”模式还影响到东魏、北齐造像,乃至唐宋。北魏佛教造像的笑的形态生动丰富,有世俗生活的影子。而东魏、北齐造像充满笑意的脸部特征呈现出一种静穆柔和之气,很多北齐造像眼帘下垂,双眼似睁未睁,嘴角含笑意,笑意略显深奥静穆。至唐宋佛造像的笑意,基本仍是北魏造像“笑”的宗教文化和世俗生活、政治隐喻的延续,如河南龙门石窟也有庄严喜悦的唐代卢舍那大佛,资中东岩2号窟南宋拈花一笑释迦佛。但唐宋造像佛的笑意略显凝重僵硬,不似北魏的自然、丰富,少变化。

  为何云冈石窟能形成“笑—慈善”模式?这一模式背后是民众超脱现实苦难的愿望,与对佛教普度众生之善、成佛悟道的喜庆和佛国世界美好的精神寄托相契合,又与北魏独特的政治历史、社会特征相表里而形成的。

  北魏盛行大乘佛教,大乘佛教讲究慈航普度,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北魏一朝开疆拓土多用兵征战,再加上政治内斗、六镇起义、异族威胁等,个体命运在动荡的社会面前倍感渺小,宗教的求吉祈望、超脱现实苦难烦恼,成为民众的渴望。这样的时代、宗教文化使得石窟造像可以通过“笑—慈善”的表情来传递佛教亲近民众、普渡众生的理念。北魏统治者也要通过石窟造像达到服务政治,更好地统治人民的目的。

  北魏僧徒信众相信坐禅成佛,因而云冈及其周边还出现大量禅窟。坐禅悟道是成佛的一种途径,坐禅需要一种平和、静谧、安详的外部环境和内在心境,唯有超脱世俗,善待一切,沉心净性,才能更好地参禅。《禅秘要法经》《坐禅三昧经》等更对坐禅提出具体要求。这一内在的“思维修”外化为坐禅者充满慈善、面含笑意、宗教解脱的表情特征,自然会在造像中体现。尤其像树下思维比丘像,似乎有一种进入禅定领略佛意的愉悦超脱感。从这一角度看,云冈石窟造像的“笑”有了“拈花一笑”悟道的意蕴。对于普通信众,任世事变迁,心静如水,弃嗔怒怨,绝恶向善,包容一切的静禅之理念,也是对付乱世的一种手段;民众信佛供佛以增福报,更是对来世美好生活的一次“投资”。此外,“子贵母死”等游牧文化对汉族封建伦理文化的冲击,以及魏晋南北朝以来思想观念的大碰撞所造成的人的价值解体,使得石窟造像“笑—慈善”的宗教选择实质上是魏晋南北朝思想解放、人的价值观重构的折射,也是北魏重视儒学、崇孝尚佛追求的诠释。因而云冈石窟“笑—慈善”的表情不仅在佛、菩萨造像有体现,而且直达信仰底层的比丘、供养人造像也有体现。

  云冈石窟造像在表现宗教神圣庄严的同时,没有后世表现因果轮回、犯戒堕入地狱的恐怖情景画面,而较多展现佛菩萨面带笑容、满脸慈祥,展现佛国世界仙乐缥缈的自由美好,成佛悟道的超脱与喜悦。这种“笑—慈善”模式的造像特征有利于信众观像感悟,因像结缘,顺应了中国佛教在早期侧重宣传,扩大信众的要求,也迎合了民众信佛获福报的世俗心理。王天銮《岩·时·空:云冈石窟空间艺术》中也指出云冈石窟雕塑喜庆与宗教并存的特点,“在构建方面虽然处处体现着东方的哲学观和审美观,阴阳平衡,喜庆豁达,和谐对称,但却时时追求佛教的精神与境界”。

  二、乐舞献佛的表演模式

  古代中国汉族重视礼乐文化,北方少数民族重视乐舞娱乐文化,佛教传教重视天乐娱佛,这三者的结合使得云冈石窟乐舞文化极其丰富,具有文化的多样性。云冈石窟乐舞形象主要是飞天、伎乐。

  从内容上,云冈石窟造像乐舞献佛表演模式可以划分为四类:一是觉悟成佛的喜庆模式,二是神圣暗示模式,三是供养佛模式,四是天国净土的自由欢乐模式。如第12窟(音乐窟)前室多处雕有舞蹈场面和乐伎,表达乐舞庆祝佛成道,宏伟壮丽。第6窟中心塔柱太子骑象、入城、七步莲花故事中,太子造像都有持曲颈琵琶、笛子的天人乐伎,这是为突出太子的神圣性,也是民间“命由天定”的思想体现。第6窟东壁南侧“出游四门”故事中太子左上方,马前总有一个徒手、臂缠飘带的飞天或屈腿或扭腰呈飞舞状,似乎象征天意导引,又似为太子决定出行的庆贺。第6窟东壁北侧下层“太子射艺”出现的飞天是太子射艺超凡、神奇化的暗示。佛、菩萨两侧或头光中的飞天或持乐或舞蹈,多是表达乐舞供养佛。敦煌、云冈、龙门石窟都有裸上身飞天形象。这种裸身飞天在《妙法莲华经·譬喻品第三》有记载,说是四部众见舍利弗领悟佛意在佛前受记,心生欢喜,各各脱身上衣,以供养佛。云冈窟顶莲花、飞天大多表现天国净土的自由欢乐。

  从表演审美上,云冈石窟无论飞天还是乐伎,都有一定的表演性,其背后往往有献佛表意的宗教神圣性。中国北方少数民族能歌善舞,西域乃至印度等民族也多善乐舞。当然汉族也有乐舞,但汉族是一种礼乐舞的结合。少数民族乃至西域、印度乐舞,往往动作夸张、肢体暴露、风格粗犷豪放,身体扭做S形,与汉族讲究伦理礼仪规范的内敛舞蹈风格迥异。云冈飞天乐伎乐舞艺术,早期受鲜卑文化、西域文化、印度文化影响,造像显得古朴、力度、健硕,身体V字形,略显笨拙僵硬,到后期受汉代袖舞、南北朝“褒衣博带”的影响,呈现飘逸、柔和、灵动、清瘦之态,就显得柔美而有变化。云冈石窟造像这种前后期审美风格的变化,既有异域风格影响,也有游牧民族崇尚“力”、率真自然的表现,还有北魏封建化过程中主动趋于礼仪、汉化的自我适应时代发展、社会调适能力的体现。

  云冈造像乐舞献佛或古朴刚健,或灵动柔美,体现出文武融合、刚柔相济的特征,这既是胡汉文化交融、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融合的体现,也有中西文化交流的痕迹,展现了鲜卑拓跋氏统治下北魏的时代特征。

  从乐舞来源上,既有中西文化交流的元素,也有吸收宫廷、民间乐舞文化的元素。第12窟(音乐窟)前后室乐舞人数众多,可以管窥宫廷乐队,中原汉族的琴或筝、排箫、阮咸、笙箫、钟磬等与西域的腰鼓、琵琶、箜篌、筚篥、铜钹、齐鼓、五弦等共存。云冈石窟舞蹈的翻腕动作、步伐踢腿动作,一定程度上受民间武术、秧歌等文化的影响。第8窟、第9窟、第12窟前室门楣上部、北壁中部、明窗上都有胸前挂鼓的伎乐,有学者认为胸前挂鼓造像与山西民间花鼓舞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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