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胡天八月即飞雪”,在唐人的眼中,边塞似乎是没有春天的,当然更无所谓春花。雁门紫塞,拓跋遗城,漫漫的北国边疆,除了笛声里哀怨的折杨柳,春日盛开的或许只有雪花——其大如席,片片吹落。
居住在大同的人,谁能没见过初春的飞雪呢?即便经历一整个冬天的亢旱,那片片雪花也必将于早春绽放,盖地铺天。往往在一夜之间,六瓣的精灵携着春的喜悦,飞舞于采凉山前,飞舞于桑干河畔,飞舞于干涸已久的云中大地之上。正月十五雪打灯,初春的雪总是令人期盼的,哪怕被轻盈的飞雪染白了鬓发,湿润了眉眼。一场瑞雪,即将为吾乡带来一个丰硕的年景。
雪花消融之际,春便悄悄地来了,母亲窗前的迎春花率先报来了春信。父母将迎春花摆在窗台的显眼处,他们把鱼鳞和蛋壳埋在盆底施肥,又留出淘米之水用以浇花。时光如驰白驹过隙,在采光时间很是有限的老旧家属小区里,父母不停地挪动花盆,为花儿们寻找楼群罅隙间所泻下的一缕缕阳光。除了这些,他们养花还有一个诀窍,就是花盆下是供暖充足的暖气片。塞外犹是春寒料峭时,室内的迎春花便迫不及待地绽放了。黄者如金,赤者如火,粉者如霞,一间小小的卧室,竟然盛满了生机勃勃的春天。母亲站在窗台前,满意地端详着她与父亲的劳动成果,二月的春光在窗外纷飞。她让父亲给花儿们从各个角度拍了照,再用手机发送给亲友,就像我把刚发表的文章转到朋友圈一样兴奋。有一天,她悄悄告诉我:“院里人说,李师傅家养的花,比公园种的还好看呢。”我是个慵懒之人,不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但每当想起母亲那时喜悦的神情,感觉比迎春花更加灿烂。
渐渐地,便有亲友邻里羡慕起父母的迎春花,也想索一枝回去栽种。二月春风如剪刀,但二月的剪刀比春风更锋利。并州剪刀甚至可以剪取吴淞江水,何况是柔嫩的花枝。一枝、两枝、三枝……看着盆中的花朵逐渐稀疏,母亲有些不舍,但转念想想,这些可爱的花儿并未凋谢,而是绽放在更多家庭的窗前檐下,它们会更加繁盛,更加美丽。于是母亲又欣慰起来,仿佛她给别人家也带来了春天。
今逢四海为家日,大同早已不是唐诗中苍凉的边塞。春来塞上,花儿不仅盛开在市民的家中,更绽放在城市的街头,绽放在广袤的原野。
3月28日,春分刚刚过去一周,身上还未脱下厚重的冬装,早晨还飘洒着一场不小的春雪,却见隔壁小区的杏花突然开了。斜斜的一枝伸了过来,缀满初放的花朵,似是对叶绍翁诗句最佳的诠释。
我立在春雪中,仰头看那些仍显娇羞的杏花,耳畔又响起在阳高县听过的那支民歌,“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然而眼前这邻园春色,究竟是雪之白,还是花之白?
宋祁的《玉楼春·春景》有句耳熟能详的诗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王观堂先生曾在《人间词话》里如是点评——“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杏、闹、春,仅凭三个汉字,便写尽了杏花的性格,带着些疏野,带着些不羁,带着些烂漫。无怪乎《西游记》里唱出“怎比我雨润红姿娇”的是杏仙,而非夭桃秾李。杏花虽不似牡丹那般雍容,不像玫瑰那样艳丽,却开得无拘无束,开得漫山遍野。她不仅给吾民带来春之华,更将带去秋之实。这淳朴之杏花,这豪迈之杏花,正如塞上儿女的性格。
于是,在这个春雪纷飞的早晨,我驻足于初绽的杏花枝下,向她致敬。因为杏姑娘已为我们捎来春的消息,而大地回春的脚步,是任谁也无法锁禁的,即便在这塞上古城,即便有那茫茫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