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云冈石窟山门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丝丝缕缕，饶有韵致。看着漫天飞舞的雨丝，我心头陡生愉悦——嗬，我还没有饱览过雨中的云冈呢。

　　在云冈石窟第20窟释迦牟尼佛前，我停下脚步，凝眸、细想、回味着那段于云冈、于大同都令人难以忘怀的悠长历史。雨中的大佛，一种朦胧、一种遥远，敬畏油然而生。对任何一个来云冈参观的游客而言，恐怕第20窟大佛留在脑海中的印象最深吧，好比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有谁不在它们面前更多地驻足流连呢？佛祖庄严的目光里，我觉得石头中饱含着一个民族火热的语言。

　　雨丝飘飞，游客络绎不绝，却很少有人撑伞，也许是未料到会下雨，没有带伞的缘故吧。不过，蒙蒙细雨，倒为这样的游览做了最诗意的陪衬。或许也是第一次见到雨中的云冈，一对外国母女显得异常兴奋。小女孩在一旁欢快地玩耍，她的妈妈忙着摆弄相机，也忙着摆弄身姿。细雨非但没有影响她俩的兴致，反而显得更加开心。

　　我从这对母女身边走过时，金发的女士微笑着朝我点点头，请我给她俩拍张照。

　　我也冲她微微一笑，接过了相机，用生硬的英语问道：“你们是母女吧？”

　　对于我会讲英语，女士有些意外，笑了笑，耸耸肩，说：“是的，她是我女儿，叫艾丽，我们从美国来。”说完，又耸耸肩，绽放着迷人的笑容。我看到她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珠。

　　艾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皮肤白净，一头可爱的卷发，闪着一对深邃的蓝眼睛，像两枚纯净的宝石。在妈妈的提醒下，她友好地跟我打了招呼——你好！随之，也报以微笑。她的笑容让我温暖，而那宝石般清澈的蓝眼睛，扑闪扑闪，像一湖碧蓝的水。

　　可能是如丝的细雨比拍照更有吸引力，女士和我交流着如何取景时，艾丽对此却不大感兴趣，而是拎着一把小花伞，挥手跑开了，跑到一棵松树下欢呼雀跃。小孩子总是调皮，这也正是他们内心天真的表现。

　　对于女儿的不配合，女士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摊开，很抱歉地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冲不远处喊了一声艾丽！

　　艾丽听到妈妈的呼唤，撑起花伞，有些不大情愿地朝我们走来。女士俯下身，跟她嘟哝了几句，随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开心地笑着。我没听清她们母女说了什么，但艾丽一改刚才的“不配合”，就势依偎在妈妈怀里。在我准备摁下快门时，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伸出了大拇指，对着镜头，也对着云冈第20窟大佛甜甜地微笑，在雨中的云冈留下了最美的表情。

　　把相机还给女士的时候，我有些唐突地问：“您知道云冈石窟的历史吗？”

　　女士先是感谢我为她俩拍照，继而微笑着摆摆手，说：“一点点。”

　　在女士的回答声中，我突然觉得这么问有些不太礼貌，是在为难她吗？再说，我对云冈石窟又有多少了解呢。我们互相微笑着，友好地交换着眼神。语言的差异，可以阻隔人的交流，但微笑是人类共同的表情。

　　也许是我的问题引起了艾丽的兴趣，她走到我身边，仰起头，很急切又很郑重地对我说，没来中国之前，她就知道云冈石窟了，因为他们的中文老师讲过云冈，所以，她才和妈妈一起来中国、来大同。艾丽说完，撒娇似的又偎在了妈妈怀里。

　　好可爱的女孩儿。

　　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知晓云冈石窟的历史，感知云冈作为佛教艺术宝库的包罗万象，实在有些不切实际，何况，艾丽还是一个外国人，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是深知云冈的，用她的话说，他们的中文老师早给他们讲过云冈了。就在那一刻，在艾丽闪动的蓝眼睛里，我觉得大同因为有了云冈而厚重，云冈因为大同而恒久。祖先给我们留下的，不只是让人惊叹的石窟艺术，更借着石窟的精魂，展现了一座城市悠远而生动的表情。

　　我没有去过美国，没有亲见美利坚文明，但艾丽和她母亲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参观了大同的云冈石窟。我想，回到美国后，她们一定会对亲朋好友讲述亲眼见到的云冈，更会讲述大同的古老山河。云冈石窟属于大同、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世界。国与国交流，不仅需要文明互鉴，更需要像艾丽母女这样的普通人，但前提是，我们拥有能让他们惊叹的历史文明，更有从历史文明中透射出来的文化自信。站在艾丽和她母亲这样的老外身边，我的内心有了这种自信——文明的自信，也是民族的自信。

　　我想到了“天下云冈”这四个字。

　　经历1500多年的时间变迁，云冈石窟从未像今天这样赢得全世界赞叹。艾丽和她母亲在云冈饱览着中国的历史文化，也饱览着一座叫“大同”的中国北方城市的文明，那样欣喜，那样充满期待，让我感动。对千里迢迢来到大同、来到云冈石窟的这对美国母女而言，她们或许还不了解石窟开凿的具体年代和历史背景，尤其是“昙曜五窟”中的五尊主佛，代表着北魏开国以来的五位皇帝。北魏皇帝笃信佛教，是云冈石窟开凿的重要原因，而极具标志性的第20窟露天大佛，则是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的象征（关于第20窟大佛是否代表拓跋珪，目前尚有争议）。这样意蕴丰富、意味深长的开窟创举，对外国游人而言，一定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吧，但这正是中华文化数千年绵延不息的独特所在。艾丽会很快长大，也许会再来中国、再来大同，到那时，她一定不仅会用母语讲述云冈石窟的历史，更会用汉语表达对云冈的赞美吧。

　　就在我为艾丽和她母亲拍照的工夫，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一批一批朝第20窟大佛走来，都希望在这样一尊伟大而神秘的佛像前定格难忘的记忆。也许，雨中的云冈，不但让他们感到了这片佛国圣境的厚重，更感到了大同这片土地的厚重。对着频频闪动快门的游客，对着云冈挺立的巨柏苍松，我猛然感到，塞北这片土地的神韵，在重峦叠嶂间尽显，而大同这座城市的底蕴，原来如此触手可及。

　　艾丽和她母亲又拍了许多照片，然后，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和我告别。女士说，她在云冈感到了一种开放、一种包容，更和女儿珍藏了在大同的一份好心情。我为她们高兴，而且相信，唯有艺术和文明才有这样开放包容的魅力。

　　雨中的云冈，我感到了这种久远却新生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