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多年前,云冈石窟第6窟的窟门前,曾悬挂着一块康熙帝御笔亲题的“庄严法相”匾额,意指佛像殊胜圆满有令人敬畏的身容相貌。鲜为人知的是,康熙帝此次巡幸云冈石窟,竟与后来晋商的崛起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
清康熙35年(1696)早春2月,武州塞的冰雪尚未化尽,寒意犹存。刚在昭莫多(今乌兰巴托东南)大胜噶尔丹的康熙帝,带着西征的疲惫行经云冈石窟。他缓步走进第6窟,仰望穹顶繁复的雕刻与壁间庄严的佛像,不禁叹为观止。这位42岁的帝王凝神挥毫,写下“庄严法相”四字。这方墨宝后来被装裱高悬于窟门之上,成为云冈最显赫的印记。
离寺前,康熙帝敕令随行的山西巡抚倭伦负责修缮云冈寺庙。然而,作为山西封疆大吏的倭伦,彼时正深陷军需调度事务,焦头烂额。他以“军需事繁”为由,暂缓了修缮工程。直到两年后,康熙帝第三次亲征噶尔丹归来,驻跸口外,再次过问此事,倭伦才慌忙下令:“不论何项官银,动支五百两,委官星速监修”,并严令“务要焕然一新,不得草率从事”“俟工后,造报捐俸还项。”这场从康熙37年4月开工的修缮,历时4个月竣工,耗银一千六百零六两四钱七分。所有细数开支列于监修官大同知府叶九思立的《重修云冈寺记》碑上,如今这方石碑仍静卧在第5窟楼阁东侧。
倭伦时任巡抚山西太原等处地方、提督雁门等关军务兼理云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一级。其任职时间为康熙35年至38年(1696-1699),正值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的关键时期。山西作为军事要冲,承担着繁重的军需调度任务。对主管一省民政的巡抚倭伦而言,云冈庙宇的修缮本属小事一桩,但因皇上亲自过问,地方政府只得先行挪用其他官银施工以作交代。由此可见,“军需事繁”确系当时的客观实情,并非推迟施工的借口。
康熙帝第二次亲征噶尔丹出征前的一道诏令——允许内地商人携带供给物资随军同行,无意间为山西人打开了扭转命运的大门。在北征噶尔丹的三路大军中,西路军分两路出发:一路从宁夏北上,另一路则从右卫(今山西右玉)出发,取道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北上。此役中,山西人富者从商,贫者充当厮役(旗奴),随军出征者多达万余人。这些商人被编入专门设立的“买卖营”,驻扎时被安置在军营一里之外,并受委派军官监管。八旗军中的厮役俸饷由官方支付,而随行商人的运费则需自理。西路行军历程艰难曲折,受恶劣天气与路况影响,粮食消耗远超预期。历时77天后,出发时的4万余人中,最终有1.4万余人携带半月口粮抵达昭莫多,并在此重创噶尔丹,取得大捷。
值此军需催逼的动荡时期,山西巡抚倭伦于康熙36年(1697)针对官衙滥用职权、侵扰商民、强取豪夺等乱象,颁布了严厉禁令。该禁令规定:凡官用物品,均须按市价公平购买,违者严拿治罪。这是清代山西有据可考的最早官方护商政策之一,旨在稳定战时经济秩序,保障商业活动正常运转。记录此禁令的《倭大老爷镌谕永禁》碑至今仍存于大同鼓楼北侧。为嘉奖其政绩,康熙帝亦曾御赐倭伦“清慎勤”匾额,悬挂于山西巡抚大堂。
西路军的征途堪称炼狱,这漫道雄关间的血火洗礼,终究铸就了晋商的崛起之路。随军的山西商贩和厮役表现出惊人的吃苦耐劳精神,其中3位打杂的伙夫太谷王相卿、祁县张杰、史大学从随军贸易起家,以肩挑小贩供应军需,深入漠北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地。平定噶尔丹后,3人在右玉杀虎口合伙开设“吉盛堂”,主营蒙古日用商品。后来将商号迁址归化城,改名“大盛魁”,成为著名晋商字号“大盛魁”的创始人,建立了横跨中蒙俄的商业帝国。
一些久负盛名的晋商字号就在这时创建,通过为清军提供后勤服务起家,无战事时做“大营买卖”,有战事时拉货“赶大营”的晋商字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成为清康熙中后期的另一种商业活动——军需经济。噶尔丹死后,清军后方保障北移至归化城,向周边辐射至“塞上江南”的黄河河套地区,清顺治时限制汉民出塞的禁令开始解除。清朝在归化城附近圈占的八旗庄地,原来养马,后招募山西农民耕种,清廷默许,出现了著名的山西人“走西口”的人口流动事件。
当云冈石窟的佛像在妆銮修缮后重焕光彩时,武州塞外的商路上,山西商队的驼铃正声声回荡。300年沧桑变幻,康熙御笔“庄严法相”的真迹虽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云冈石窟第6窟的佛像却依旧宝相庄严,而山西商人更在战火纷飞与政策更迭的夹缝中,走出了一条从货郎到巨贾的崛起之路。这或许正是历史的玄妙所在——一座寺院的修缮、一道护商的禁令、一群商贩的足迹,最终在时代的棋盘上,连缀成改变中国商业版图的传奇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