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认识统万，是从《北魏》一书，那时候正在写一个北魏人物的传记。翻开厚厚的《北魏》，奇奇怪怪的人名和地名经常让脑子很混乱，前几页刚刚出现的人物到了后几页就不知道是谁了，前几章提到的地名看着看着就不知道是哪里了。这也难怪，在那个种族混乱、王国纷杂的时代，没准突然从哪一个犄角旮旯蹦出一个什么人来，在自己家的烂草房子上插一杆旗子就称王称帝了。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北方游牧民族在长城沿线的广大地区争来斗去，他们内部又分出若干部落，每一个部落里都有好多有野心的人，让北方地区一度变得乌烟瘴气。就是在《北魏》里出现的密集地名中，我看到了统万。随着“统万”这个词一次次出现，我开始注意它了。然后，对它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

　　统万是十六国时夏国的都城。公元413年，自称夏王的赫连勃勃站在无定河之北广阔的大漠之上，心潮澎湃，激情喷涌，把他手中的长鞭高高地举起，环视着周围的官兵，说出了一句震耳欲聋的话来：“朕要建立都城，就在这沃野之上。”这时候众人也全都举起手中的马鞭，朝着赫连勃勃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声音响彻云霄，让北方的天空再一次颤栗。

　　赫连勃勃是十六国时期匈奴铁弗部刘卫辰的小儿子，刘卫辰被北魏拓跋珪所败，刘勃勃南逃投靠了后秦，秦王姚兴很器重他，把他任命为安北将军，负责镇守朔方。刘勃勃跟他的名字一样，野心勃勃，一直有着征服天下的壮志。当他掌握了兵权、势力逐渐壮大以后就与后秦反目，于公元407年自立为夏王，并开始扩张，先后南下攻取了秦属岭北诸城，又向西吞并了南凉，一跃成为北方十六国之一。然后一直南下，占领了古都长安。随着势力大增，刘勃勃开始考虑营造他的千秋大业，并改姓为赫连，生出营造都城的想法。按说赫连勃勃应该把都城建在长安才对，毕竟长安是控制中原的中心地带，而且是历朝旧都。但对于出身在北方的他来说，似乎背依大漠才更安心。赫连勃勃命叱干阿利调集秦岭以北十多万人修筑都城，用了六年时间才建成。在公元418年的某一天，看着高大气派的都城，赫连勃勃再一次无法抑制激昂的情绪：“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

　　从陕西榆林市的靖边县一直往北，地势开阔，一望无际。越往北走，树木越少，到处都是拥积起来的沙堆。偶尔有一些柳树，根部粗壮，然后齐腰剪断，上面长出若干的枝干来，这是陕北比较多见的树种。统万城位于靖边县城北58公里处的红墩界乡白城则村，一路上看到带“则”字的村子不少，从百度上一搜，原来“则”是汉代的采邑，可见这些村庄特别古老。统万城在离白城则村不远的地方，大老远就能看见白色的土墩高高地显露在白则村后边的高地之上，十分醒目。因为城墙是白色，当地人把统万城称为白城子。走到统万城跟前，更加感觉到那种白色的特殊，就像是浆洗过的白布，闪着贼样的旧光。据说，当年建城的时候，为了结实，工匠把米汤掺进泥土蒸而筑城，墙建起来后，监工的官员用锥子刺墙，如果刺入一寸，就把筑墙的人杀掉筑进墙里边。建成后的统万城“高隅隐日，崇墉际云，石郭天池，周绵千里。”连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征战到这里，看着这高墙厚基以及精美雕镂的台榭都禁不住感叹道：“蕞尔小国，劳民费财，一至于此，怎得不亡！”

　　统万城包括外廓城和内城。内城分东城和西城，城垣保存相对比较完整。东城周长2566米，西城周长2470米，遗址全部为夯土建筑遗存。走近城址，最前边一排城墩非常震撼地出现在人的眼前，从西往东大约有十多个，这些都是内城南部城墙的马面。这些马面在岁月的冲洗下，坑凹不平，像是蹲守在岁月深处的怪兽，面目狰狞。由西向东，墩台被沙尘不同程度地掩埋，只有西南的墩台基本裸露出来，高大雄伟，气势不凡，全高约31．62米，这个墩台也是西城西南面的角楼，通过墙体可能进到里边。待在角楼之内，周围景色尽收眼底。绕过角楼，从西边沙尘堆积的斜坡上可以走进城里，虽然近年来有关部门对这里进行了简单的修理，但仍然显得荒凉。城里沙土堆积，杂草丛生，一望无际的杂乱中，透着冷清与苍凉，根本看不出当时“华林灵沼，重台秘室，通房连阁，驰道苑园”的样子。不过从里边宏阔的地形和复杂的地基结构，仍能看想象出当时的繁华。在西城中部偏南，遗存着一处长方形宫殿建筑台基，此台基以土墩形式存在，高约十米左右，高大结实，仿佛是专门留下来为当时的建筑作证，在空荡的城池之中，它傲然而立，不屈服岁月的风雨，独自倔强地存在，让人心底忍不住生出悲壮之感。西城与东城之间的城墙倘有部分残存，把两边明显地分开。西城北墙相对比较完整，走在上边，感觉瓷实厚敦，确实能感觉到当年“锥刺难进”的坚硬。西城西北角楼与西南角楼遥相呼应，顺着略显陡峭的土墙，能爬到里边去感受它的“内涵”特质。站在北墙之上，视野辽阔，一望无际的沙丘上点缀着一些耐旱树种和灌木，而外城已基本了无痕迹。跟许多古老的城池一样，统万城也一直有人居住着，北城墙下仍然遗留着一些院子，这些院子依墙而建，有的房屋直接筑在了墙体里，像是陕北固有的窑洞，这些窑洞的烟囱大多通到城墙之上，可以想见当年“大漠落余辉，炊烟出高墙”的景象。在夕阳的映照下，炊烟袅袅而上，像是贯通天地信息的长缆，更像是纤细的长弦，鸟禽飞过如弹拨出的美妙音符。1992年统万城遗址成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6年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知是为了保护文物还是实施扶贫搬迁，统万城里那些院子的住户已经全部搬迁，有几个院落栅栏木门还上着锁，院子里还放着电视接收锅，潲得有点发白的红门帘还整齐地挂在门上，一看就是搬走时间不长。

　　统万城西城城门和瓮城已经深陷于沙土之中，考古人员经过精心挖掘在地下三四米的地方挖出了西城城门和瓮城的遗址，或许是由于埋在地下的原因，西城城门和瓮城基础相对完整，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出统万城墙体的高度。作为匈奴族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唯一 一座都城遗址，赫连勃勃雄心勃勃为刚刚建成的都城命名为“统万”，就在短短几年之后，面对北魏的不断征讨和立储问题的忧虑，壮志未酬的赫连勃勃的生命在统万城永安殿画上了句号。他死后三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带兵亲临统万，预示了这个大夏皇帝“统一天下，君临万邦”梦的彻底破灭。岁月无情，埋于沙尘下面的东西能够重新挖掘出来，而岁月终将让那些曾经的梦如烟般永远飘逝。

　　文/图 侯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