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塞上的大同,春天来得晚,也来得短,眼下快要谷雨时节,总算看到些许春的消息。如果不作远行的话,大同城左近可看的景色大约要首推王家园的杏花了。近二百五十年前的古人也是这样的看法,有大同知府吴辅宏的一首五律为证。
道光《大同县志》中收有一首名为《杏花园雅集并记》的诗,作者正是时任大同府正堂的吴氏。吴氏是安徽歙县人,贡生出身,乾隆三十五年(1770)任大同府知府。诗前序中写道,“岁乙未,暮春之杪。”据此可知雅集的时间是清高宗弘历乾隆四十年,即公元1775年。距今245年;而吴氏上任时间算来是250年。序中最值得一看的这样一段:于是序酒属客曰:“云中土地寒瘠,南方嘉植多不相宜。而俗传独宜于杏。余与诸君子远涉此土,凡政令风俗,服食起居,亦相与宜之而已。政宜举,则修之;俗宜循,则因之;居食宜便,则适之。然则兹地之宜游也,亦游之可矣!”客曰:“善哉!斯游得宜民之道焉!”其实是说了一通出游及雅集的理由,但是其中谈到“政”、谈到“俗”、谈到“民”,可谓三句话不离本行,是正宗的冠冕堂皇。原作如下:
杏花园雅集并记
岁乙未,暮春之杪。公事闲暇,闻西城王家园杏花数百株,为云中所仅有。招王子磵南、朱子西田、吴公石亭暨同署诸公,载酒往游。值娄江吟石胡公以计偕至都,榜前迂道过访,自吾不见,于今五年。入门,问其藏,具酒食外,即告以有所游也。出郭数里,陂陀层伏,群山耸列如屏障。渐闻水声潺潺,既渡十里河,则杏花迎望矣。老树交错,多数百年物,环山临水,姿态各出,翔步眺瞩,目不暇给。于是序酒属客曰:“云中土地寒瘠,南方嘉植多不相宜。而俗传独宜于杏。余与诸君子远涉此土,凡政令风俗,服食起居,亦相与宜之而已。政宜举,则修之;俗宜循,则因之;居食宜便,则适之。然则兹地之宜游也,亦游之可矣!”客曰:“善哉!斯游得宜民之道焉!”爰属余纪其游而缀以诗。
有客多佳士,招邀坐杏花。
闲情凭酒盏,春思念田家。
古树留苍貌,繁英簇绮霞。
醉翁吾敢拟?聊此逸怀赊。
所谓的“雅集”就是文人的聚会,与普通人一样的是都要有酒有肴,与一般人不一样的是“雅集”还会有诗词唱和,当然,要行酒令的话,也有雅俗之别。
因为序中已经交代了时间,所以首联开篇交代了人物和事件。“客”就指的上面王、朱、吴、胡四位,诗人称他们为“佳士”。即品行及才学优良的人。正史中很早就出现过这一词,《三国志》:“同郡审固、陈留卫恂,本皆出自兵伍,俊资拔奖致,咸作佳士。”(西晋·陈寿《三国志·魏志·杨俊传》)唐人文论中亦见,“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唐·司空图《二十四品·典雅》)宋诗则有,“鹿门有佳士,博览无不识。”(宋·苏轼《寄周安孺茶》)事件是“招邀坐杏花”。有必要解释的只有一个“坐”字,当代人已经不了解古人“坐”字的用法,不少人一律把“如坐春风”改为“如沐春风”,那理由是春风如何坐得住?原来,这些人是想当然地认为“坐”字后面跟的宾语就一定是椅子、垫子之类的坐具,一定要坐在其上的,不知道古人是坐在春风中,本诗则是坐于杏花下。
颔联写道,“闲情凭酒盏,春思念田家。”闲情,指闲散的心情。唐诗,“夜凉喜无讼,霁色摇闲情。”(唐·皎然《酬乌程杨明府华雨后小亭对月见呈》)清文,“抑文敏夫妇借以写其‘彼黍离离’之感耶?何其有闲情而为此也!”(清·侯方域《管夫人画竹记》)凭,依靠、依托之意。全句是说:把闲情逸致寄托在酒杯里,但在这春天里心里还是想到了农夫。言外之意,借这次郊游可以了解田家的情况,是表示重农、亲民之义。这也是前面笔者说“冠冕堂皇”的根据之一。
真正写到杏树、杏花的是第三联,“古树留苍貌,繁英簇绮霞。”上句特别重点描绘了杏林中的那些老树,“苍”字在此处是苍老、苍劲之意,让人不由得想到了梅圣俞的那句“老树着花无丑枝”;下句说树上的花开得很繁茂,一簇簇地像天际美丽的云霞。英,植物的花朵。《诗经》如,“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诗经·郑风·有女同车》)。后人的传注说:英,华也。大体来说,“华”也就是“花”。其初始义自然又略有不同,“英,草荣而不实者。”(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绮霞,像绮一般的霞。绮,有文彩的丝织品。
至结句作者登场自抒胸臆了。“醉翁吾敢拟?聊此逸怀赊。”说自己哪里敢攀比“醉翁”欧阳修呢,不过是借此释放一下自己的情怀兴致罢了。拟,比。聊,有姑且义,也有凭借义。本诗中亦似兼有此二义。逸,本义是逃脱,此处为释放义。用时下的话来翻译的话,笔者以为“放飞”一词最为妥当。初始义,“逸,失也。从辵兔,兔谩訑善逃也。”(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赊,遥远之意。
这是一首大同“父母官”知府吴辅宏在上任第五个年头所作的一首今体诗,记录了自己在公余携好友及下僚到城西十里河与大钟山之间的王家园杏林的一次雅集。诗中既描写了王家园美丽的杏花,也不忘宣传自己的为政理念,表达自己措意农事、关心民生的心声。在同样的暮春时节里,吟诵解读这首诗及其序,一方面让我们对古人也变得亲近起来,另一方面则更加喜爱大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正是由于这样的作品和情怀,大同的春天才更多了几分诗意。 文/韩府 图/淼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