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当代文坛一位勤奋又高产的作家,迟子建几乎每年都有新作捧出,且佳作不断,而五年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节奏,已经成了她留在自己文学大道上的均匀印记,也似乎成了和读者的一个“准时约定”。
2020年盛夏,迟子建又一次掌舵着她长篇小说的写作航船,在读者的期待中,缓缓靠岸了。时隔五年,喜爱她的读者,还沉浸在她上一部长篇小说《群山之巅》所营造的爱恨情仇与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里,这一次,她把目光从高高的山巅收回,以一位作家的悲悯情怀俯瞰俗世,借着兴安岭的雪和松花江的水,在她朝夕生活的北国冰城哈尔滨,构筑起了又一个理想中的文学世界,以名为《烟火漫卷》(刊于2020年第4期《收获》杂志)的长篇小说,引领读者与她一道跋涉在文学的长旅上,为不平凡、也不平静的庚子年,做了温暖且意味深长的文学注解。
《烟火漫卷》这部长篇,延续了迟子建一贯温婉与细腻的写作格调,单从小说定名便可猜到,她将通过笔下所塑造的角色,展开对“人间烟火”的追踪与洞察。小说以描绘哈尔滨的黎明开篇,晨光、朝露、寒风、冰雪、阳光、鸽哨……如音符般跳跃在北国大地。当“卑微的生灵”为哈尔滨这座城破晓时,北国之都烟火气息中的各色人物便逐一登场了。他们从事着不同的工作,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却被迟子建“集合”到一座叫“榆樱”的小院里,展开悲喜故事,讲述着各自命运航程里的爱与恨、泪与痛。
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首先必须要有一个完整而饱满的故事。《烟火漫卷》中,苦苦寻找铜锤而备尝艰辛的刘建国、遭际坎坷而痛失丈夫的波兰女人谢普莲娜、气死丈夫而内心饱受煎熬的黄娥、胸怀正义却深陷家庭泥淖的女狱警刘骄华、灯红酒绿中坚守二人转传统的情侣小刘胖丫、年少时遭猥亵而一生阴云密布的武鸣、偷走婴儿却负罪一生的煤老板……迟子建无疑是讲故事的高手,而这,莫不建立在她充沛的文学才情和对生活的细腻观察与驾驭之上。
在熙熙攘攘的脚步交织的哈尔滨,在翻卷着晶莹浪朵的松花江畔,《烟火漫卷》可谓迟子建笔下的“浮世绘”。她这位擅长讲故事的小说家,让每一个角色都成了俗世生活的代言。他们的泪水从心底涌出,汇成一条奔涌的生命之河,河面上浮动着的不只是氤氲水汽,更有人间烟火气。所有去过哈尔滨和没有去过哈尔滨的读者,都会被迟子建不疾不徐的叙述牢牢牵引,随着她在雪野茫茫的北国畅游,在融汇了苏俄风情的省城老街徜徉,并对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北国冰城产生向往。不过,这只是迟子建为将要展开的跨越时代的故事所做的场景铺垫,真正的人间冷暖都隐在烟火气息浓郁的俗世表象之下。迟子建唤醒了她笔下的30多个主次角色,将他们一一推到时代的前台、命运的前台,却将一段段或明或暗、或现或隐的身世藏了起来,以此作为小说推进的线索,步步解谜,又步步设伏,让所有的角色在弥漫着俗世烟火的北国大地,踏上理想与现实的远行,展开精神与物质的角逐。
好的长篇小说,一定能够多角度呈现世界的广阔和狭小、光明和幽暗、温暖和苍凉,读者会在作家营造的文学氛围中,憎恶邪恶、渴望正义,鞭挞不公、颂扬友善,而这,正是迟子建小说长久以来所拥有的品格。纵观她各个时期、各类文体的创作,几乎不涉猎重大历史题材,大概只有长篇小说《伪满洲国》触及了一段特殊的历史,即便这样,她也将整部作品处理得很“烟火气”,而其它有影响力的作品,如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中篇小说《晚安玫瑰》《候鸟的勇敢》等,皆是俗世生活的艺术重塑,也是活生生的生活再现。这样的书写,符合迟子建的文学气质,也是她一直以来不变的写作基调,因为她热爱俗世生活,喜欢在漫卷着烟火气息的市井街巷行走,观察世间百态、开掘写作素材,用温暖又深邃的笔触,直击读者心灵。
2020年实在是不平静、也不平凡的一年,阅读《烟火漫卷》,在为主人公的命运唏嘘叹惋时,眼前不由地浮现着真实的生活场景。不记得谁说过一句话:“温暖是人生的表象,苍凉是普遍的况味。”阅读迟子建长篇小说《烟火漫卷》,我对这句话的感受尤为深刻。畅游在书中漫卷着烟火气息的哈尔滨,我一面深陷于迟子建虚构的小说世界里感伤,一面为现实世界的诸多无奈和辛酸慨叹,而每个人不都真真切切地生活在这样的无奈和辛酸里吗?
结束了《烟火漫卷》的写作旅程,告别小说主人公笑与泪的苦乐人生,迟子建又将驾驶着她长篇小说写作的航船,寻找下一个停靠的彼岸,而读者会在她不懈营造的小说王国里与她相约。她不曾衰颓的文学长旅中,文字的温暖之光,时时抵御着人生的寒流。作为身居极寒之地的文学书写者,迟子建用文学的光照告诉读者:即使岁月以刻薄和荒芜相待,我们也该继续与生命的慷慨与繁华相爱,只为岁月深处那一蓬永不散尽的人间烟火。 许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