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哈林在《历史的唯物论》中说:“艺术最古老的形态,是跳舞、音乐与诗歌。这三种东西是互相融合在一起的。”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诗歌的起源说法很多。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谈到诗歌起源时说得更清楚: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见,才渐渐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是创作。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
《淮南子·造应训》说: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吴越春秋》的《禅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是劳动记载,有了韵律感,就成了诗。所以,诗是劳动生活的记录,但不是原本的记录,最起码具形象感、韵律感。这不正是诗歌的灵魂?诗人沈妙溪就职于恒山管委会,恒山灵性赋予她,加上她的见识,随意撕扯劳动生活细节,抒写对生活的感情。
妙溪诗的底蕴,是真诚,不伪饰。怎样生活,怎样劳动就怎样抒写,感情奔放自由。
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写道:庄子就是这样的。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千。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仪态万方,晚周诸子,莫能先也。
我读妙溪的诗,读出热与冷。因爱而热,爱人就柔情万种。因为爱世界,所以冷,就冷眼相观,看穿并直陈阴暗,直陈无非希望世界更完美。比如《大地》,诗一开始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气势:“那瀑布般澎湃的长发”“那湖水般静流的岁月”。显然化用太白“白发三千丈”内质。瀑布、湖水两意象,前者表达纵向,后者表达横向。一奔放,一辽阔。纵横交错,构成雄浑意境。还有“百草丰茂 ”“当爱与生命/像大地一样……”都显得心胸开阔。
但这首诗“湖水静流”这个意象显得境界狭窄了些。而《疼》的表达就不是“静水深流”这样的思考了。“人欲横生/尊严无语/光溜溜的尸体无声”“当生命化作焚尸炉上的烟雾”,这是诗人对现实生活的思考结晶。不再是什么“湖水静流”表面描述了。所以,从成长意义上来看,《疼》比《大地》更触摸到了生活的纹理,也更接近诗人对世界探测能力的变化。这种变化源于诗人沉入劳动生活,源于诗人独立的人格和思考能力。从这个角度来看,妙溪的诗带着哲学思考。
世界本身就是矛盾体。天地山河,阴阳晦明。人心更是矛盾:爱恨交织、接纳与排斥等等蕴藏于思想。妙溪一些诗歌记录这些矛盾,并思辨这些矛盾,所以妙溪的诗歌越来越具有批判性。批判意识就是艺术的觉醒。
在《安静》这首诗中,表意亦带着哲学思辨。诗人安静呆着。将自己抽离安静,俯视安静。这精神活动多么丰富。“更深的安静并没有来。”表达诗人对自己置身环境的清醒认识。担心安静虚无的存在,“掉进去就出不来。”艺术需要遮蔽表达。透过字面触摸诗人内心:害怕安静。“神说,住进来吧!时间/会给你光明。”神是什么?神该是内心。内心显露真实:追求安静。诗人不过来了场精神的对峙游戏罢了。
妙溪的诗继承宋词豪放词风,感情汹涌、奔放,直抒胸臆。《丈夫》用第二人称“你”,倾述感情。你啰嗦,多情。吐出串串火焰文。这些表述已经揉进丈夫日常生活细节。互相欣赏关心,才啰嗦,踩吐出一串串火焰文。所以,我才用一生回报你。
妙溪的诗有时候婉约,借象取喻,如小桥流水,婉曲雅致。《父亲的眼》写对父亲的思念,选取父亲的眼光关注自己做视角。表达自己的每一个脚步都在父亲的关注下迈开,落下。
《冬思》可以看做妙溪写给儿子的诗。母亲对孩子最好的关注就是放手。所以诗人选择“哎,少年,我不能想你,/有那么多的事需做/嗯,少年,你也不必想我/那轻轻的依恋/是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托”这是多么睿智的母爱。
亲情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何况感情热烈奔放的诗人。这几首写给最亲的人的诗很真实地记录了诗人的心底那抹柔软。
妙溪对孤独的思考也是哲学的。她的“孤寂是一杯苏醒的水”便饱含深意。一般地,我们面对世界,不能轻易判断表述什么。苏醒,形容词。散文大家周晓枫说自己写一篇万把字散文,选用形容词耗费大量精神,可能累到虚脱。古人有唐诗人卢延让《苦吟》“莫话诗中事,诗中难更无。 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妙溪用“苏醒”这词表述“孤寂”,且用水意向表述孤寂,很有创意。再加上后面那句“喝过了变成了泪”更强化孤寂。
妙溪说:水很淡,而苏醒的水更淡。不能是酒,因为酒已是加工,酝酿;世事凉薄如水,而苏醒的水,看透看破的水,才更孤寂……酒,只会醉,而水愈清醒愈孤寂……诗的境界其实就是人生境界,就是对待世界的态度。
这些思考自然揉进诗歌语言中了。所以,妙溪诗歌的语言充满激情,不吝排山倒海的夸饰。当然这种夸饰有汲取自古代诗歌的“铺陈”手法。我不知道妙溪喜不喜欢读古诗,把玩不把玩古诗词的手法。我只能从妙溪诗歌语言中触摸她的灵魂:真诚,不羁。另外,她的取象譬喻也多信手拈来,不像一些诗人矫揉造作、拿捏尺度分寸,她的选取非常生活化。“苏醒的水”表达孤独,用“雪”表达纯洁的孩子,甚至用了个抽象的“疼”来表达内心,非常诗意。
说到底,诗歌艺术是语言艺术。语言的形象质感表达出情意才具有艺术性。沈妙溪的诗歌语言充满真诚、激情、哲思,具备了很好的审美性,具备美学意义。
马道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