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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旧曾谙之云中谁寄

  孤独,是我们的本性。而交流,就像灯芯里的青霞,同生同源,为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而战。

  □  任翔宇

  因为孤独,我们渴望交流。从文字到语言,从眼神到旁人难以察觉的微表情,从试探的礼貌到默契的合拍,交流因为本性而存在,不熄不灭。在一个朋友圈能交流全天下的时代里,小朋友们早就远离了电报、书信、传呼机甚至是街上的公告牌和公用电话这样的交流方式,短短二三十年,人类在交流上跨越了一大步,但是为什么我自己的感觉却更孤独了?如果说交流是我们打破壁垒建立沟通的努力,那孤独就是我们尝试保持自我的顽强留守。

  孤独,是我们的本性。而交流,就像灯芯里的青霞,同生同源,为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而战。

  七十年代,我还没上学,只是个孩子。孤独是因为很难和别的孩子玩到一起,在认不了多少字小人儿书也没几本的日子里,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地开始了集邮。集邮的起因固然是因为欣赏美丽,但是同样也因为需要排解爸妈上班一个人被锁在家里哭够了捣乱够了后的无聊时光,邮票的存在是为了支付一种文字沟通的中间运输资费,我却用它来填充隔绝外界的孤独时空。但是到了八零年代,因为猴票的横空出世,集邮意外地成为了和一群小伙伴建立爱好交流的方式。

  从大十字口上的小邮局,到西门外的邮电大楼,再到偶尔去的火神庙街邮局、南关转角楼的邮局,当时大同城里的主要邮局里,都曾是我们零买、订购、交换、淘宝的地界儿。编号票、纪特票、普票、以及样板戏、语录、学习硬骨头六连等等的特定时代票,就像琉璃厂潘家园的古董,行市里自有一套切口儿,跟江湖暗语似的,报一个词儿回应一个数字,同意或者离开,尽在内涵里。这样的过程让集邮这样的个人爱好小游戏变成了某种场景里社会层面的大游戏,很有趣,也很容易因为画面感而刻画在脑海里。小学时候和刘鹏、小华忽悠全班同学“众筹”生肖虎票的时刻,初中时候带着樊毛毛和汪晓东交易《红楼梦》《奔马》的心理暗战时刻,高中时候手把手教十三矿的“断胳膊”用镊子、装保护袋儿的时刻,是纯粹的时刻,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时刻终有一日会式微,集邮成为连年册也快定不出去的时代冷落弃儿。

  有人买邮票就是为了存着,有人则是为了写信。贯穿整个九零年代,是我个人写信的高光时代,也是书信往来的回光返照时代。最多的时候我一天收7封信要回九封信,每一个待过学校的传达室门房大爷都会记得我,因为我是那个跑过来取信最勤也最多的人,当时的普票“民居”,本市贴四分的外埠贴八分的,我都几乎整版整版买,无聊的时候,我们还试过往邮票上涂满胶水晾干后再贴好寄出的把戏,尝试清洗之后还能再一次使用的小恶趣味。除了书信,当时还会寄明信片、贺年卡,这更是如今的小朋友们使用不到的一种老“怪物”,可在当时,这可是混杂有表白、保持、保留、礼貌等等多种情感的交流利器啊。西门外的新华书店,下寺坡口上的铁皮书屋,矿务局的自由市场,艳俗年画的,漫画卡通的,玩笑俚语的,摄影名作的,风景名胜的,一年又一年,我们交换我们邮寄我们乐此不疲,直到我们离远了工作了结婚了开始打电话打传呼发短信了,明信片,就再也没有被翻起。

  那个时候我还玩过一种交流的东西,电报。这东西不常玩,因为贵,一个字7分钱,说得多了费钱,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爱上了文言文,从此码字爱矫情。八几年的时候,我还学过收发报,在一中的课外兴趣班学过,也在少年宫和科委的无线电班学过,洞拐洞拐,幺九幺九,三长两短,或者两短一长,没少背,也没少发。但是电报是需要电缆的,自己学了半天也不能发给任何不在一个教室、没有耳机没有收发报机的朋友的,所以仍是西门外的邮电大楼,仍是矿务局老平旺百货大楼旁边的小邮局, 是把某些想说的话发给市里的同学、国防大学昌平或者红山口大院那个兄弟的指定去处。

  木心在《从前慢》里说,从前的日子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等信慢,回信也慢,往往一封封等不到回就要急吼吼一封封发出去,那时候的少年啊,毛毛躁躁的,但是心思明明白白的。当我们这一代人腰上渐渐都挂上了数字或者汉显的传呼机,手里渐渐都拎上了模拟大哥大或者数字小翻盖儿摩托罗拉手机,那些寄来寄去的话,好像一下子就全说了,交流如此畅快,忘了等待也是一种消化和理解。

  后来我们用上了博客,开了微博,智能手机里人人都有微信QQ,连工作都可以建群交流,无缝无死角,24小时轰炸,可是似乎我们说的话却越来越少,“收到”,一片复制粘贴,别说有趣的灵魂,有趣的话也并不太多见。

  城市里好多原来的邮局已经换了招牌变成了邮储银行,在传呼台已经消亡的同时,电报也早已退出了舞台,那些曾经单位稿纸上和联系电话并排的“电报挂号”和“传真电话”,现在已经成为生僻的词语,收到的信件里,文件,通知以及信用卡账单几乎占据了全部,再没有老朋友的问候,也不会有见字如面的温度。那些签满了全班同学名字的来信信封,精巧折成一片树叶或者心结形状的花笺信纸,毛笔或者圆珠笔钢笔认真或是粗糙书写的贺年卡,都静静地守在一只铁皮箱子里,和一本本形状尺寸不一大大小小不同年代的集邮册一起,只会在搬家或者收拾房间的时候才会翻起。

  翻起又能怎样了,除了唏嘘,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毕竟,连约一顿酒,也要凑大家都有空、没雪没雨、不用第二天送孩子早起的时间,和在微信里大家发个表情包哈哈一笑比起来,又麻烦又吃不消,相形之下,还是自己在雪夜里呼吸着冷气凭栏寄情,来得更自然习惯。那些从前岁月里寄来的一切,就寄存在岁月里吧,不用相忘于江湖,只需在回忆时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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