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作家的作品,我在性情上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无论现代,还是当代,而对于男作家,则读得很少。我知道,这样的阅读习惯,就如同“偏科”的学生,实在不利于提升和进步,但人的兴趣真是奇怪,我无法勉强自己读一些不愿意读的书,哪怕它们光芒四射、意韵悠长,哪怕被冠以很高的头衔。
在塞北深秋的阳光下静坐,不去想任何事,只看着瓦蓝的天和偶尔飘过的云朵,还有那停落在玻璃窗上晒太阳的昆虫,便觉得岁月静好,若手上有一本书,而且恰好是自己喜欢的作品,那这样的时光,可谓人生中最美的享受了。
每个作家都无法比拟,正因此,呈现在笔下的,才是不同的风景。我相信作家带给读者的,远不止笔下风情,更有比笔下风情更宽广的人生的意义,前提是,你要发自内心靠近并努力读懂这个作家。对我而言,丁玲便是如此,而且拿在手上的,正是她著名的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
我不知道当下还有多少人在阅读丁玲,或者提及这个名字,当代的青年人还能否知晓,但她的怒、她的怨,她的痴情,依然魔一样地引着我渴望走近。《莎菲女士的日记》这部小说,是丁玲早年的代表作,也可算是她的成名作,纵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100年,但因为写下这些文字的女子叫“丁玲”,所以,我不想错过百年前的那些人和事,愿借着塞北深秋的晴空与丽日,发自内心靠近并努力读懂那个时候的丁玲。
《莎菲女士的日记》完成于1927年,丁玲23周岁。
那是20世纪20年代末的中国,战乱如长夜般笼罩了星空。国共分裂、大革命失败,丁玲可谓是时代的亲历者,但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能力把笔伸向更广阔的社会,而是在文学小资的闺房里,书写着个人内心的苦闷和彷徨。作家笔下流淌出来的,差不多总是俗常生活在心底搅起的波澜,故而,《莎菲女士的日记》与时代洪流相距遥远。丁玲曾说,那个时候的她,“除了小说,找不到一个朋友。”单就作品而论,我不觉得《莎菲女士的日记》有什么积极的、深刻的社会意义,只是一个青春期女子的爱情宣言,甚至是渴望得到爱的一种内心表白。
不过,纵然这部小说与时代的洪流相距遥远,但它写了自由恋爱,写了对爱的渴望,所以,小说发表后,如晴空霹雳,似白日流星,已然是主流文坛领袖的茅盾评价道,“莎菲是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叛逆的绝叫者。”热衷于文学的青年们,似乎一下子有了心中的偶像,不,甚至可以说是恋人。一时间,大家都在打听:“莎菲”是谁?谁是“莎菲”?因为,这个苦闷中的女子不但说出了她自己内心的所想,也说出了大家内心的所想。青年人一遍一遍地阅读小说中带着愁苦滋味的文字,也在一遍一遍地猜想作者丁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毫无疑问,丁玲就是莎菲,莎菲就是丁玲,否则,怎会有那么深切的感受!那个年代,除了黄浦江畔活跃在“十里洋场”的演艺明星外,丁玲成了文学青年心目中的明星,也成了那个时代的文坛“叛逆者”。
现代女作家里,冰心有着安稳舒适的家庭环境,所以她的作品带着淑女气息,温婉干净,但也波澜不惊。写出《莎菲女士的日记》之前,丁玲拜访过冰心,一定羡慕冰心拥有安稳舒适的生活,但可能未必喜欢那样的生活。丁玲从小便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因为与母亲相依相伴,她更能体会单身女人的不容易,也更深地体悟到了周遭冷眼对于女性性情的扼杀。法国作家波伏娃在《第二性》这本书里写道:“滞留在无聊中,这只是不死,这不是活着。”所以,丁玲身上有她母亲的坚韧,甚至叛逆,渴望实现自我、升华自我。文学,让她找到了一个新的自我喷薄的出口。
想象着那个时代的丁玲,梳着整齐的短发,胸前压着一本书,充满幻想,但也走得坚定。她以自己爱的经历,为年轻的文学“小资们”书写着喜怒哀乐,而她自己也一度陷在那些爱与不爱中难以自拔。当爱的虚妄和幻想成为泡影后,《莎菲女士的日记》这类文字,便成了她内心的一种自我排遣和寄托。站在将近100年后的此岸,回望丁玲早年的写作心路,《莎菲女士的日记》这样一部青春期宣言的小说,文字间曾有的滚烫、曾有的“魔力”已经冷却,格调多少也带着无病呻吟,尽管彼时文字火热,甚至对一个少女而言,可谓字字心声,但时间可以涤荡一切,再读这样的小说,已经很难让我们与那个时代的丁玲同频共振了。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丁玲早年的作品,因为我从《莎菲女士的日记》里看到了她年轻时的“大胆”。这一出手便显示出来的“大胆”,让她终其一生都成了文坛的那个“另类”。
丁玲终归是丁玲,当时代裹挟着她迎接更大的风浪时,这位上世纪二十年代“莎菲”式的“叛逆者”,才慢慢改换了人生的模样和作品的风貌。
然而,稳稳的爱,是丁玲作为女人一生的追求和向往。 许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