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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牛年

  牛年里,老是想起好多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集邮,牛年的生肖票正刚刚因为猴票而渐渐热起来,连自行车还不会骑的1985年,我得腿儿着把大十字、西门外、火神庙、南关转角楼的几个邮局都跑个遍,五马换六羊地从一张换成四方联儿,带厂标,带过桥,齿孔清晰。

  那一年,在如今四牌楼东北角代王府一隅的地方,当时有家新华书店,我在那儿买了一本书,叫《牛王醉酒》,知道谁写的吗,郑渊洁。郑渊洁随后那些年也跟春晚的大群口相声似的,《鼠王做寿》《牛王醉酒》《虎王出山》《兔王卖耳》《龙王闹海》《蛇王淘金》《马王登基》《羊王称霸》《猴王变形》《鸡王画虎》《狗王梦游》《猪王照相》,写了整整一大套生肖童话。

  小时候我住在贵儿寺,紧挨着教场街。教场街口上有一个院儿,时不常的会在后院儿里杀牛,和小伙伴们约着去看过几次。那时候城市只是叫城市,生活上并没有像如今一样市场和行业分明,院子里养鸡养猪是常有的事,逢年过节杀鸡宰羊也是常见的事,曾经,街上的饭馆儿还有过现杀驴的景象,杀牛,我只在那个时候在那个院子见过。北京有条街叫牛街,牛街上有“两把刀”的说法,其中一把,亦是杀牛刀。小时候听评书,老能听到一句话,“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末将服其劳”,杀鸡要拿小刀片儿在脖子上放血,翅膀要抓紧,不然这鸡要是挣脱了能扑腾的满院子都是鸡毛血点子;杀鹅要灌酒,鹅的力气大,得把它灌得晕晕乎乎,还得把它的头和长脖子别到翅膀底下;杀猪一条街都能听见猪嚎,最烦人了。杀牛,是在我看来最悲伤的事情,牛并不挣扎,只是哭,萌萌的大眼睛里吧嗒吧嗒地掉特别大颗的眼泪,暗夜里暗红的血汩汩地流下,仿佛和眼泪混成一块,那画面并不残忍,但是很刺痛。后来学《庖丁解牛》的时候,我还会想起那个画面,执刀者忠于自己的工作和技能,牛忠于自己的使命,但是为什么会那么刺痛心灵呢?是眼泪。眼泪比那些卖惨的嚎叫和抵命的挣扎更有力量,这是牛的力量,只为让人记住。

  让人记住的,不仅是生命的价值,还有人与万物的相处。后来我看西班牙斗牛表演的时候,同样有这样的感觉,牛即使是被激怒,其实也只有很短的一会儿,大部分时间里,是看着斗牛士用花标、用十字短剑刺进自己的身体,缓缓倒地。我常会觉得,牛太包容人类,甚至原谅我们因索取而加以它们的伤害。

  连着两年,我们过了不一样的年。经历了防疫抗疫,我们不仅习惯了宅,还习惯了不那么热闹地过年。不响炮了,不挨家喝酒大碗儿吃肉了,不扎墩儿看灯了,响应就地过年好多亲戚朋友也不用赶着回家乡了。这种不一样,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是不是也会被忆起,成为无数值得珍藏的画面之一。

  和年味变淡相比,不一样的年,其实,更让人唏嘘。因为,变淡,只是稀释了的传统,毕竟还保留着传承、习惯和每个家庭、每个家族、每个城市自己的一套流程,而不一样,是完全放下了过去的常态玩法。

  压岁钱,被微信红包代替了,走亲访友大拜年,被视频通话代替了,扭秧歌划旱船肩膀上扛挠搁,被抖音里各种各样的新鲜古怪玩法代替了,以前说过年就过了个孩子,是因为孩子对年的盼望最盛,可现在孩子的盼望里,还有多少和年有关呢?天天都是丰年,瓜子花生松子果脯,平时不都是随吃随买么?年前鸡蛋最贵、白菜最贵的那几天,还有人像三四十年前一样,抢购回来腌上煮上阴凉地儿里囤上,顺墙根儿码上么?

  过年,就剩下两个字,聚聚。

  聚聚。是对平日里冷落的、忽略的、亏欠的、想感谢又一直没腾出手的人,在年下最温情的一次呼唤。

  小的时候,我们的聚聚集中在大家庭里,兄弟姐妹三姑四舅五叔六姨们,我们都希望自己家里这一次聚聚,是全院子里最热闹的那一户。这热闹里有虚荣,也有情真意切的热乎劲儿,我们想让别人羡慕,也想告诉别人不要欺负,更想体面地表达,我们的烟我们的糖我们的菜我们的酒我们的嗓门儿,都是高规格儿的礼遇。

  青葱年少的时候,我们的聚聚有了广阔的天地和广泛的人群。我们凑完家里最主要的那几次聚会,就开始了自己不同圈子的聚聚。二府巷、西箭道、师校街的聚会,是发小们的聚会,是没办法计较酒量、爱好、性格是否一致的聚会,那时的我们,只是单纯地期望,每年都要聚,不要让从小时候长起来的情感,远了,疏了,淡了。南关、兴国寺、振华街、黄花街、小西门的聚会,是呼啸成群、嬉笑玩乐、放飞自我的聚会,这样的聚会,总会少几个人来,也总会添新人进来,一个体积总在大大小小变来变去的圈子,一个好了恼恼了好翻来覆去我们不嫌烦我们还是喜欢这么腻腻歪歪烦来烦去的圈子,在冬夜里开始,在春风沉醉的晚上结束。矿务局、二电厂、西花园、十三矿的聚会,是约定,是我们刚刚懂得要珍惜要热泪盈眶要举杯要浇每个人心中块垒的聚会。

  转眼到了戒了烟血压血脂血糖已经不允许玩儿命喝大酒的年纪,转眼到了初七要上班初六要值班初九就该送在外地上大学的孩子上学的计划时间的年纪,转眼,就到了不怎么想见人,好容易过年能清净几天只想静静的年纪。

  这样的年里,聚聚,是个问候,喝喝茶,聊会儿天,就挺好。

  因为还有很多我们连这个词也没办法说的人,漂洋过海、身处他乡、不知所踪,只能在某个时刻、某个画面、某个似曾相识里忽然一念起,须臾一念落。和他们聚聚,还不知是何年。

  过年容易想念。过了年,就只能等下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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