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觉得诗越来越没有内容。或者,可能是越来越不理解诗,好多年了,远离了诗;也或者,从来就没有走近过诗。
而有一个人的诗,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击中了我,很像是一瓢水、一颗子弹,或者,就是一记耳光。挨一记耳光不是好事情,但挨耳光远比醍醐灌顶来得更有效果。我不知道怎样描述我的这种感觉,但真的是,我觉得那种感觉这样形容更真实更直接。读着这样的诗总有什么被打碎的声音,而这种声音更像是磁器破碎的声音。抑或,有一种疼痛,这种疼痛,用撕裂的疼痛更形象一些,不壮烈,却煎心。
风吹、日晒、漂洗/一件鲜艳的衣服掉色了/显然,我是穿过它的/那时,我是否像一朵盛开的桃花/紧接着,头发掉色了/爱情掉色了/就连那瑰丽的梦色也在掉色/唯一不掉色的是我的血/我必将用它染红自己(《从一件衣服说起》)
这是很纯粹的诗,也是很干净的诗。读着这诗,我能感觉到一个诗性的灵魂,在暗夜里,与宿命、与情感、与时间……甚至于,与一丝偶尔闪现过的阳光的碰撞与挣扎。这是纯自我的挣扎。而在这种碰撞与纯自我的挣扎之中,也时时闪现出一个“小我”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坦然以“小”昭示自我的不卑不亢。“我的心不大/只够承载一小片远方/远方的远/是我在仲夏的烈焰下走近的蜃楼/……你神圣的涅槃后/我是缺氧的信徒/一次虚构的朝圣/成就了我的一小片远方和一个执意向远方出发的人(《远方》)。”“我是站在低洼处的蒿草/习惯于一片寂寞的荒凉/习惯默默吞咽铺天盖地的孤独/在夜黑风高之时/用满身的尘埃/吟唱囤积的悲怆。(《蒿草》)”“跟一条蛇或者/更卑小的松鼠学习冬眠/我的冬宫不需要太大/能容纳我的身体即可。(《尝试冬眠》)”
我一直认为,一首诗的诞生,就像一朵花的开放一样,在舒展中沉郁,在灿烂中忧伤,而读子夜的诗,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在那样一个早晨,或者黄昏,一朵花诗意地开放,然后凋谢。凋谢和开放,只是过程,一朵花在墙角边、在路灯下、在早晨、在黄昏、在有人的闹市、在寂静的村落,以自己的方式开放并以自己的方式凋谢,是欢乐的开放,是痛苦的开放,是灿然的开放,也是激动与失落并存的开放。然后,就凋谢了,也是在一个黄昏,或者早晨。凋谢是上一个过程的结束,也是另一次开放的开始。那岂止是一次简单的开放过程,那就是一次蝉变的过程,那就是一次涅槃的过程,那就是一次把自己揉碎了再组装起来的过程。“我用年轻的心,\还有我沧桑的手指,\将你零乱的四肢,\和七彩的灵魂缝合,\于是,作为人的形象,\你端坐在冻僵的热土上,\高傲成冷冽的王子。”
通过读这些诗,我认识了这个人。在内敛的表象后面,狂放着自我。在大眼睛闪动的白昼的后面,痛苦着黑夜。在诗歌的后面,埋藏着对往事对故人对深深浅浅的脚印的品咂。在文字的后面,深埋着一个人对现在或者未来或浓或淡的希望和绝望。
这个人叫子夜。这些诗是子夜写的诗。
这些诗是只有这个叫子夜的女子才能写出的诗。
山很高/树很低/高处的你很高/你们高得还不够吗/为什么总是高昂着头颅/水很低/草很低/低处的我很低/事实证明/我们低得还不够/我们还要不断地低头(《高与低》)
子夜是敏感的,而她的敏感总是用故意做出的随意和率性掩盖。当她的烟从嘴里出来,袅袅升入空中的时候,她的敏感的内心也正在燃烧。一个人生长在乡村,父亲早逝,父亲的离开,不像一株秋草逐渐地枯萎,更像是一棵大树轰然倒下,当那种痛在突然之间击中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根本不是通过眼泪可以流出来的,这种很真实又很仓促的灾难,会让一个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世界一切的女孩,突然间成熟得有点绝望,成熟得有点忧郁,成熟得总感觉是在一个做也做不完的梦里。“母亲说,院里的那棵果树是你种下的/可是,还没等果树结果你就走了/母亲便替你活着/她替你爱我们,替你做没有做完的事/也包括给果树浇水、剪枝/你走的第二年,果树便开花了/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多像我头上戴过的那朵/从那以后,每年的清明时节/它都会开满白花(《果树》)”
读子夜的诗,需在无人的时候,在夜晚。点燃一支烟,让烟气升入空中,让思维紧贴文字。读着读着,就会生出强烈的想喝酒的欲望。我不敢说子夜的诗好或者不好,但这是我读子夜的诗之后,十分真实的感觉。 侯建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