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同这座塞北古都,有着厚重的历史底蕴,但细数起来,名人故居却不多,仅有的几处也都是近些年才保护并修缮的,张霭堂故居纪念馆便是其中一处。许多年前,我在大同的古街巷寻找这座城的历史气息,并未留意有一处院落是张霭堂故居,也许那时故居还没有修缮吧,至于对“张霭堂”这个名字,想必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大同人都是陌生的。
历练不凡 人生丰盈
张霭堂,名世祥,字瑞芝,“霭堂”是他的号。他是大同一位著名的实业家、书法家、爱国人士。
公元1890年(大清光绪十六年),张霭堂出生在大同城一个皮革手工业之家,出生时,家境尚且殷实,儿时入私塾数载,诵读古代典籍,受到了良好的传统文化熏陶。然而,他12岁时,父亲张锺(1834—1902)去世,自此和母亲刘氏(1855—1941)相依为命,逐渐长就了自立、自强的秉性。张霭堂15岁那年,进入当时的大同老字号“恒丽魁”绸布店做学徒,因为勤奋好学、办事干练,深得掌柜赏识,并悉心培养,数年后,被派远赴天津,担任了“恒丽魁”驻天津的代表,期间,结识了不少津门一带的商贾名流,为他日后回同创业打下了基础。
1917年,已在外见过世面并积攒了不少从商经验的张霭堂,同好友筹划集资,在大同城创办了一家名为“云锦章”的绸缎庄,专售呢绒哔叽、绸缎布匹,承做华服西服、旗牌匾伞,正式开启了他的从商生涯。那时,大清已去六载,民国百废待兴,27岁的张霭堂长衫马褂、英气逼人,和绸缎庄的同人们一道在生意场上辛苦打拼。得益于在“恒丽魁”做学徒那些年的经历和经验,张霭堂干起绸缎这一行来轻车熟路,“云锦章”很快便兴隆起来,且蒸蒸日上,又因货真价实、诚信至上,在业界声誉鹊起,很快跻身大同知名商号之列,且影响远及内蒙、京津一带。
如果说,经商的成功,让张霭堂在塞北闻名遐迩,那么,从小对书法的酷爱和研习,以及后来在书法艺术上的自成一家,则让他在大同的文化界更有声名。时间的流转与轮回中,有些人近了远了,有些人来了去了,建功留名者毕竟不多,但对大同这片土地来说,张霭堂是名副其实的留名者,尽管斯人已逝,但他居住一生的院落、传诸后世的书法技艺,以及后人对他芳名的传扬,却永驻古城,成了我们这片土地宝贵的文化遗存。
翰墨飘香 老院依旧
张霭堂故居纪念馆位于大同古城城东马王庙街18号,在周边一众灰砖修建的四合院包围中,并不引人注意,原以为故居的大门很大、很显眼,谁料,竟然很小,不是我想象中的大户人家门楼的开阔敞亮,似与主人的身份有些不配,寻访起来也颇费了些周折。
这院落据说最早建于大清咸丰年间,是张霭堂先生生前和家人居住的地方。大门上方悬“魏碑书法家张霭堂故居纪念馆”金字匾,提醒着观者这院落的不同凡响;跨进院内,迎面是一堵照壁,照壁旁是一排廊房;进二门,院落宽敞,当院立着张霭堂先生的半身铸像——是解放前的装束吧。他头戴瓜皮帽,身穿对襟大褂,是典型的清末民初生意人打扮;面庞清癯,唇上留着八字髭,透着生意人的精明。这尊铸像将张霭堂先生的表情刻画得惟妙惟肖,可见雕塑家是费了番功夫的。铸像下的基座上,“张霭堂”三个字龙飞凤舞,与主人书法家的气质极配;再下面,是“1890—1973”字样,可知张霭堂先生生于公元1890年,即大清光绪十六年,正是我们这个东方古国灾难日渐深重的年月,也是有志之士渴望奋起图强的年代。
铸像背后,正房堂屋门楣上,“恩纶锡祉”的红底金字匾,让整个院落熠熠生辉。那是大清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张霭堂先生的父亲张锺获“乡饮介宾”的名号时,光绪帝所赐御笔,可见张家乃诗书礼仪之家;堂屋门柱上,悬挂着张霭堂先生亲书楹联“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立意高远、意蕴淳厚;堂屋内,大清末科状元刘春霖书赠“云锦章”绸缎庄开业的红底金字联句“屯取云雷经纶事业,才芳锦绣布帛文章”,是纪念馆最珍贵、也最引人注目的一件藏品。
二院西,又有一进院,以拱门相隔,显得别有洞天,如今皆为展厅。每一进院落都有上房、下房、东西厢房。整个三进院落,正房坐北朝南,屋顶皆满覆灰瓦,是明清北方常见的卷棚顶建筑,极具老大同四合院特色。站在开阔的院落里,一抬头,云卷云舒,只只灰色的脊兽昂首向天,表情有的温婉、有的凶悍,皆沉默地相伴着院落的四季流转。张霭堂先生留下的书法作品挂在展厅里,墨香飘来,似是他刚刚写就,令人禁不住遥想当年的书生意气、笔下乾坤。
背影远去 芳名永驻
1950年,已是花甲之年的张霭堂先生,被聘为大同市各界人民代表会代表。拿到聘书的那一刻,他喜上眉梢,有无限的感喟。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一个有别于旧社会的新政权的建立。日本人当年逼得他走投无路,而新生的人民政权则让他重新出山。新旧时代的变换,让张霭堂的身份和命运也在变。
大同城内马王庙街18号的院落依旧,但张霭堂的笔墨、纸张,他写下的一笔一画,都是对新时代的赞美,不是歌功颂德,而是发自内心的拥护。彼时,生活的安定、精神状态的饱满,让他的交际更广,书法艺术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笔力愈加雄健、气韵越发深沉,每有佳作,不但自己满意,观者也频频叹佩。曾几何时,他宁可失掉大好商机,也不做亡国奴,把自己的气节写进一帧帧书法,让后人读到了他的风骨,也成了他毕生追求的书法境界。
暮年,张霭堂先生更是全身心投入书法的世界,就像他曾写过的唐代王维的一句诗“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那样。除“蔼堂”之外,他又自号“妙修”,从这两个字看得出,他越来越渴望走近自己的内心,而且,不总是书古人的句子,朗朗乾坤下,每每会吟出自己的心声,写下来寄托情思,而佳句也总如泉流般涌现。他把人生况味以魏碑体呈于笔下,书一段潇洒人生,再哼几句梆子腔,月亮升起,墨香洋溢,余生何求!
书写之余,张霭堂先生将自己一生的书法实践与体会,编成《书法形体纪略》这部专著,供后人借鉴。他相信,人海茫茫,定会有书法爱好者成为知己。
张霭堂先生于1973年谢世,享年83岁,算是高寿了。从清末的动乱和家国凋败中走来,他见证了一个新的国度的诞生,也见证了塞北这片土地的巨变,而他一贯秉持的作为实业家的良知,终其一生不改,并以自成一家的书法,留名于后世。
文/图 许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