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家三毛,我在中学的时候就知晓了。
1997年,我上初中一年级。那年的七八月间,我们塞北经历了一场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的连阴雨,大概下了足足有七八天,好不容易盼到云开日朗,许多人家的屋子却已经严重漏雨,甚至墙裂屋倒,而大街小巷更是泥泞不堪,满目狼藉。我不知哪来的兴致,趁着天晴,想起去同学家串门儿。走进他的房间,还没顾得上和他说话,我就看到书架上凌乱地摆着几本书,便随手翻看起来,其中有一本《雨季不再来》,薄薄的,作者:三毛。我当时并没对这书起多大兴趣,更没想着仔细阅读,而是在告别之际向同学借了一部日本作家志贺直哉的长篇小说《暗夜行路》。那个夏天,我们是如此希望“雨季不再来”啊!
2021年,是三毛离世三十周年,三十年,流逝了几代人的光阴。塞北当年那场恼人的连阴雨,已经存储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可我踏着泥泞的小巷去同学家串门儿的情景,却宛如昨日。几十年过去了,三毛的文字和她的人,依然是读者眼中的“神话”,她笔下的万水千山也依旧明澈,可我们却在生活的磨砺中不再单纯了。重读三毛,我愈发觉得有些年代真是令人怀想,而有些人更是值得长存心底。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宿命般地会成为作家或写作者,而且,并不是向读者布道深奥的思想,更不张扬文字中的哲学,而是凭着如溪水般明亮单纯的笔调,书写人生的情与爱,从而被人们喜欢、被人们追捧,终成文学苍穹里夺目的明星。三毛就属于这类作家吧!你可以跟着她哭,也可以跟着她笑,或者隔着万水千山,替她向她的丈夫荷西发脾气、孩童般撒娇,在文字里过生活,然后,像她那样,成为这个世界的流浪者,朝着远方的万水千山跋涉,只为做真实的自己。
三毛的作品并不深刻,有很多只是流于生活的杂七杂八、鸡毛蒜皮,而且,她写作并没有很明确的体系建构,喜欢天马行空,若情感如潮水般涌来,笔下便洋洋洒洒;若心情久困牢笼,那就只是寥寥几笔的宣泄。遥远的撒哈拉是她的、哭泣的骆驼是她的、恼人的雨季是她的、梦里落下的花瓣是她的……她爱着这个世界的人,又远离着这个世界的人。她希望能像孩子一样调皮、像少女一样纯真,可俗世的尘垢和积怨又让她生出太多的无奈和彷徨。
过去和现在,三毛的作品之所以广受追捧,除了她轻柔的笔触和细腻的文字引发了读者的情感共鸣外,更重要的是她对生活的那份率真、单纯、特立独行,以及强烈的自我意识,使她超越了作家本身,如同作家贾平凹所写,“我感动着她的真诚直率和坦荡(《哭三毛》)”,而且,她标榜了一种鲜明的生活态度,让喜欢她的人忍不住去窥探她内心的情感波澜,想象着这个黑发如瀑布的女子与她的丈夫荷西是如何“走失”在撒哈拉,又如何在雾蒙蒙的雨季经营他们跨国的爱恋。
三毛的作品,整体而言,并没太大思想性,也谈不上深刻,而且与大陆作家的作品一定要有担当或“文以载道”相比,她的文字轻松简单,却受到读者追捧,甚至和萧红一样,也被奉为文学的“洛神”,是因为她的文字中葆有人性的纯粹,没有沾染文人的铜臭气,也不故作深沉。她享受着她的生活,用生活滋养文字。当短暂的生命为文字镀上恒久的光泽后,已经没有人在乎她生命的长短了,而是看重并珍惜她留在这个世上的单纯。
任何一位女性作家,首先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作家。文学之于女性的光华,较之于男性,更为璀璨,也更为耀眼。三毛是一个行走在芸芸众生里的“另类”,在属于自己璀璨耀眼的文学光华里,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纵然身后有万水千山,但靠着心灵的力量,都一一抵达,并最终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样子。
每个人都可以说出喜欢或不喜欢、关注或不关注三毛的理由,但这些于她而言已无足轻重,她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放逐自己、流浪自己。喜欢三毛也好,不喜欢三毛也罢,她的脚步在天涯里纵横,或者流浪。三毛就是三毛,无法被模仿,又有哪一个精神丰盈的灵魂能被模仿呢?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或长久,或短暂,却都以各自的方式闪烁着生命的光焰。
三十年后,不,若干个三十年后,我们仍然会记得叫“三毛”的女性作家,在这个世界来过,又匆匆别离,如她所言,“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三毛星殒西天……”然而,她心中的万水千山早就抵达,文字的力量也足以地老天荒。
许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