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与发现，往往相辅相成，相生相连。不停地行走，带来持续的发现。走得越远，次数越多，发现随之越丰富。这一点，走马观花者难以体会。

　　有时，行走中所收获的，远超最初企盼。不经意间，会触碰到尘封久远的时空密码，惊喜非同一般。多次造访威鲁堡，便是如此。

　　1奇怪的门

　　威鲁堡位于左云县摩天岭长城景区的中部，紧临著名的景点月华池。近年来，随着长城旅游公路的修通，来月华池的游客逐渐增多，却少有人注意不远处的威鲁堡。大概是它的残破，稀释了深藏岁月中的魅力吧。

　　堡子建于何时？书中有载，威鲁，原名威虏，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建，万历元年（1573）包砖，墙高三丈五尺（约等于13米），周长二里六分（约1300米），设守备官1员，所领兵士416名，马16匹。分管边墙十一里九分，边墩16座，火路墩8座。以上文字见于《宣大山西三镇图说》。不过，翻开《三云筹俎考》，墙高变成三丈八尺，兵力部署方面“内驻守备坐堡各一员，把总二员。”估计属不同时代驻军有所调整的结果。

　　两书还有不同处，附图中的城门，一开在北面，一开在南边。对比其他军堡图例，似乎不是制图之谬，奇怪。近年开展的长城资源调查结果也显示，威鲁堡的城门开在“南墙正中……，原为砖券拱顶，外侧门额上‘永镇’二字，现仅存西侧夯土门墩。”

　　现代考古讲究实证，看来威鲁堡确有南门，那“北门”是否存在，又是何等模样呢。实地踏访，未见城门痕迹，高大的墙体面对北面的群山坚强挺立，像倔强的老兵，虽体弱身衰，依然不忘自己职责所在。

　　山的那一边，属内蒙古自治区凉城县，五百年前为草原部落的势力范围，每遇饥馑物缺之时，常有铁骑越山穿谷而来袭扰大明边防。为保边地安宁，明中后期在此屡修边墙，设堡屯兵，安排常备军驻扎。威鲁堡“外控保安诸堡，内蔽左卫，盖云西要冲地也。”军事作用不容小觑。

　　2“拼接”的城

　　初访威鲁堡，在十年前深秋的一天，跟随长城论坛一众研究人士。天很蓝，空气很甜，大家有说有笑，心情因景色而愉悦。 彼时长城旅游公路尚未建设，乡村公路直接将访客带到威鲁村，随后徒步前往月华池。关于威鲁堡的第一印象是“村子好大”“排房整齐”。

　　五年前，二访威鲁堡，站在堡墙上，才发现此堡与众不同，由两个小城“拼接”而成，一在西北，一在东南，共享中间那道堡墙。后来借助无人机的视角，更加清楚掌握这种独特的布局。两个堡子大小相似，拼接后如同一个“互”字形，颇觉有趣。翻阅资料，才知偏北的是堡城，先建；偏南的是关城，后修。这种一城一关的布局，使威鲁堡的体态似大于同期“兄弟”，无意中为日后的辉煌提供了空间。

　　村北有路直通堡内。路东为新村，路西为旧村。旧村承袭军堡布局，街巷对称，横平竖直，路两边民居栉比，满是晋北独有的村落气息。这些房子中少有新建，屋龄多为五、六十年左右，一砖一瓦、一门一院都应该有故事相随。威鲁堡的出现，与一位生性耿直的进士有关，他叫翟鹏，民间故事《割发易银》的男主角。嘉靖二十一年（1542），翟鹏出任宣大总督，面对来自北方的频繁袭扰，他坚持深挖壕、广筑墙、遍修墩，为大同镇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有效地阻挡蒙古铁骑进击的脚步。

　　以“威虏”为名，自有彰显武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美好寄托。不过，心想未必事成。威鲁堡的地理位置注定它起伏于烽火中的命运，在一次次铁血锤炼中，城被赋予一种刚硬坚强的气质，至今不散。

　　3重要的口

　　威鲁堡位置之所以重要，与一个被称为“口”的地理名词有关。很熟悉吧。是的，“走口外”“西口”“东口”，都是这个口。现代汉语关于“口”的解释较多，此处单指长城上连接内外的交通孔道。威鲁堡的口称为威鲁口，位于古堡东北方，很不起眼。

　　近年一些地方修复古关口，常附加出现代特色，偏高偏大。其实，旧时许多长城关口既矮又小，一者财力有限，二者为防御考虑，关口门洞宽度仅容一车或两骑通过。

　　简陋或许是难以留存的诱因，今天走进威鲁口，荒凉之感自不待言。据说到清末，这里尚存完整的关墙，如今只剩残垣供后人怀想。站在关口北望，山路弯弯，时隐时现，想像它的另一端连着广阔的草原和无际的天地，感觉十分奇妙。

　　口，对于长城属重要之存在，它充分体现出长城的多元性，既是军事防御的壁垒，又是互通有无的桥梁，既是安全秩序的维护，又是融合共生的纽带。起初的威鲁口设兵把守，严控人员出入，与月华池、威鲁堡共同支撑起纵深防御框架。明隆庆年间，草原俺答部的一件家务事导致长城两边放下敌对态度，互市通商。威鲁堡与威鲁口逐渐“军转民”，成为大同地区重要的贸易口岸。

　　官方记载，隆庆和议开大同马市，最初选址在威虏堡，后因山高缺水，移到得胜、镇羌一带。但威鲁堡本地研究人士坚信，这里一直是蒙汉商贸交易中心和茶马互市之地。他们描述的繁华缘自村中老人口口相传，还有家谱字里行间记下的人生去向。据说，最繁盛时堡内商号曾达百余家，粮油茶布，百货生计，应有尽有。集中交易日里，堡内外人声鼎沸，商贾接踵，热闹可比左云城。不过，随着后期晋蒙公路修通，商贸线点西移，威鲁堡渐被冷落，繁华慢慢无迹可寻。

　　4厚厚的“书”

　　造访古堡，常见晒太阳的老人，浅聊几句，给人识文断字、知书达礼之感。提到自己的家园，一句“你知道吗？”，透露出内心的自豪与骄傲。在他们看来，威鲁堡是本厚厚的“书”，讲不完，说不尽，越读越精彩。

　　你知道吗？这里挖出过秦权，就在咱村西面，一块大铁疙瘩，马蹄形的，考古专家鉴定是“秦权”，秦代的秤陀，当年秦始皇统一度量衡，用的就是它。

　　你知道吗？这里有大同长城唯一一座无门的小堡——月华池，北面长城是它的墙，南边开门，东西圈院，独特别致。

　　你知道吗？月华池的名字与明军敬奉真武大帝有关。真武大帝是北方大神，明太祖败元，明成祖起兵北平，皆与北有关，所以明代皇家对真武大帝推崇备至。日精月华二字见于左云县城真武庙前，小堡借名，寓意明显。

　　你知道吗？这里有汉代长城防御的代表天田。过去为侦查敌兵行踪，在险关要塞往来之处，人为铺洒细沙或犁匀表层软土，敌兵入境必留足迹，籍此判断敌情，称为“天田”，汉代的亭障附近多有天田。

　　你知道吗？这里是全庙之堡，城隍庙、玉皇阁、三官庙、马王庙、龙王庙，等等，多达15座，每年六月初六的龙王庙会和五月十三的奶奶庙会，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来过会，特别热闹。

　　你知道长城为啥修在马头山南吗？你知道跑马修长城的故事吗？你知道威鲁落凤的典故吗？你知道八台子教堂旧日啥样吗……听着老人们先问后答的解读，威鲁的密码渐次呈现，古堡的面孔更鲜活、更生动。

　　文/图 温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