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历史上有个著名的“阳和三口”，是连接农耕地带与游牧地带的重要孔道，发生在此处的事件常见诸各类史籍，其中一些甚至成为王朝兴衰的转折。如此重要的历史地理标识，近年来却被忽略与淡忘，实属不该。这一次，我们共同走近“阳和三口”，探寻它的前世今生。

　　寻找“阳和三口”，首先要翻阅史料做功课。《大同县志》《云中郡志》《大同府志》均有记载，或多或少，或详或简。成书于明正德年间的《大同府志》记载最详细，“阳和口，在阳和卫城西北十五里，东西十五步，墙高一丈八尺，名前口。行东北二十里，有将军口，石墙高二丈，又东二十里，名后口，南北六十部，墙高二丈八尺。”

　　古籍记载通常言简意赅，但足以确定“阳和三口”的位置，在今天阳高县龙泉镇守口堡村一带。走天黎高速或512国道或202省道均可到达，若从大同市区出发，最佳路线沿着御东新区北侧的省道前行，先过聚乐堡，再过王官屯，临近阳高县城有一岔路口，转向东北，过花窑村绿色蔬菜基地即到。

　　一路上可见北侧高山起伏，先白登，后采凉。按宏观地理学角度界定，它们属阴山山脉余脉，属著名的400毫米等降水线的一部分。关于这条线的重要作用，学界早有定论。它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长期以来两种文明不断碰撞交融，形成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大剧。

　　考证表明，不同形态的文明力量多通过山间谷地或山口往来，这些地质构造的产物，有天然的交通属性，宽窄蜿蜒，连接起不同的世界。行驶在现代技术构建起的高速公路上，今人很难想象山间通道在古时的作用，却不知正是这些不起眼的蜿蜒，曾汇聚着席卷天地的狂飙。

　　守口堡村西的桥修好了，跨过一段不宽的河面，可见远处如门一样的山口，两侧的山脊上，黄土夯筑的长城保存尚好，清楚地阐明此处地理位置的独特与重要。

　　这些年，守口堡作为大同长城旅游的关键节点，建设投入有目共睹，虽未能全面还原旧日的辉煌，基础设施已改进不少。通往村中的道路平整，村外还建起停车场，供游人驻车。村里的房舍经过简单的粉刷修葺，较往日整洁许多，村东口，新建起一个牌楼式的建筑，额匾上书“堡门街”三字，为小村平添几分古意。牌楼对面有院，门口挂牌，显示为某协会、某画院的创作基地，彰显出小村当下的人气。

　　时光倒流四五百年，守口堡是另一番样子。那是一座夯土为里、四墙包砖的军堡。史载初建于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隆庆六年（1572）砖包，城周“一里二百二十步，高三丈五尺。”常驻守备，分守长城“十三里，边墩二十三座，火路墩四座”。

　　守口堡的诞生有其时代背景，当时，草原崛起的土默特部在首领俺答汗的带领下频繁袭扰大明北边，最甚者直攻三晋腹地，太原、潞州告急。为了提升边境防御水平，明廷决定增修边墙（长城），新置军堡，设常备部队用于防卫，于是一大批服务于军事目的之城堡陆续出现，守口堡为其中之一。

　　今天村内建筑布局依稀存有旧时影子，街道横平竖直，十字交叉，房舍依街巷而建，规整有序。近观院墙，常见方砖砌垛，显然为古时包城所用，以五百年前的城砖，砌自家之院墙，这份“实力”在晋北古堡虽常见，仍不免给人以触动。

　　村南有河，水量尚可。考察时恰逢雨多时节，能听到水声隆隆，裂山摧谷。岸上立有石碑，上刻“雁门水”三字。问村人，告知出处来自《山海经》。“雁门之水，出于雁门之山。”即指这条河，如今叫黑水河。眼前这条混合污泥散石的河流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雁门水，实在让人意想不到，感觉不真实。

　　对比史书记载，守口堡所在应为“阳和三口”中的前口，顺着黑水河，有路向北，通向内蒙古自治区丰镇市地界，部分水泥路面坑洼难行，好在寻觅路途不远，总路程近20千米。

　　根据前文所记，东北10千米应有“石墙”，为将军口所在。可一路走来，未找到明显的古迹地标。直到进入对九沟乡西施沟村范围，才在山上见一墩台，好在之前做过功课，一番对照，应是丰镇文史人员考证的将军口墩，那么这里即为将军口，在“阳和三口”居中。

　　接下来向东寻找阳和后口，书中所记“又东二十里”，换算成当下的里程，来到一个名为亮马台的小村庄，观地形地貌及村庄古迹，似与“阳和后口”无关，继续向前探寻，抵二道边村，虽未觅到关口建筑，但从村名判断与史书相近，阳和后口即在此处。归来再找资料，得到进一步佐证。

　　为何一定要寻到阳和后口，因为它与明代中叶一重大的历史事件相关。明正统十四年（1449）秋，蒙古部落首领也先率兵入犯大明边境，明英宗朱祁镇北伐亲征，被围土木堡，英宗被俘，所带明军死伤过半，瓦剌军进逼北京。此役为大明边防由攻转守的转折，也是大明军力由强转弱的分水岭。土木堡大战前，也先曾以重兵攻大同防区，大同总督军务西宁侯宋瑛、总兵官武进伯朱冕、监军太监郭敬、左参将都督石亨率主力与瓦剌军队决战，在阳和后口中伏，全军覆没。宋瑛、朱冕战死。

　　作为九边重镇的核心，明代大同镇有“士马甲天下”之誉，无论兵员数额还是武器装备，都居北疆前列。雄强如此却败于蒙古铁骑之下，从另一个侧面说明阳和后口的地形险要，若非“中伏”，恐怕历史的走向完全不同。

　　回到“前口”稍歇，有村民过来攀谈，声称有农家乐美食，炖羊肉、抿豆面，听上去很有食欲。这几年村里游客渐多，村民们紧抓商机，提供餐饮导游服务，还售卖杏脯、杏干、杏酒等特产，每逢旺季十分热闹。彼时还有戏曲剧团到场演出，吸引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来守口堡看大戏。

　　戏台搭在村北广场，专注于剧情的人们不会想到，近在咫尺的一截土墙，便是守口堡繁华的缘起。经考证，那是守口堡马市遗迹。明隆庆五年（1571），经历战火后的明廷决定转变对蒙政策，封俺答汗为顺义王，通贡、互市，在大同地区开辟三处马市，守口堡居中，定期开展马匹粮茶等物资交易，成为国家级的贸易口岸。初期为官办官营，后期随着民间力量的介入，贸易额与贸易种类不断增加，成为晋蒙交界地带商贸重镇，直到清末，仍有马帮驼队往来于此。

　　马市的繁华湮没在历史的烟云里，“阳和三口”的故事却代代相传，常觅常新。顺便说一句，今天阳高县名称的由来亦与阳和有关。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为防备北元势力扰边，朱元璋敕令于今阳高县城一带设置军卫，取名阳和，后与高山卫共治。清初撤卫设县，改名阳高。至于为何取阳和为名，目前尚无明确说法，还需进一步研究考证。

　　文/图　　温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