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梅奕瀚马上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走到那个穿制服的人面前,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单位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梅奕瀚,见他穿着朴素,又觉得眼生,便一抬眉恼怒地说:“你管我是哪个单位的。你是干什么的?哪来的?”
“请出示你的工作证、上岗证,以及相关单位委派你收费的批文。”梅奕瀚严厉地盯视着那人。
“凭什么我要拿给你看?”
“如果没有证件,你就是冒充公职人员私自乱收费,这是违法的。”
“什么违法?我就收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面对挑衅,梅奕瀚竟一时无言。是的,他现在又能怎样。眼下,他的身份无非是茫茫众生中一个匆匆的过客,他的话对于这狂妄之徒自然形同一股风。
“奕瀚!”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梅奕瀚寻声看去,斜对面站着的是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皇甫一南。
“一南。”梅奕瀚向对方招了招手。
皇甫一南走到梅奕瀚的身边,向众人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位是咱们县刚刚到任的县委书记梅奕瀚。”
“县委书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梅奕瀚的身上。
那人显然被这句话镇住了,他慌乱地看了梅奕瀚一眼,便赶快撒开脚丫溜走了。
梅奕瀚问三轮车旁的那个农民:“老哥哥,你是哪里的?叫啥名字?”
“古家庄乡的,我叫黄炳福。”
梅奕瀚抓起一小撮黄花菜放在鼻子下闻闻,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笑眯眯地说:“这黄花菜很不错,是你自己种的吗?”
“是我种的。”
“村里种黄花的人多吗?”
“就我一家,地里浇不上水,村里人又嫌这东西难侍弄。”
“你家里有几口人?”
“现在11口人,两个儿子成家了,在城里上班,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我的大女儿叫黄雅萱,年前也刚结婚,还有一个小闺女在上学。”
“小姑娘,你叫黄雅萱?这个名字好。”
那姑娘并没有回答,只是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她双目清纯面带微笑直盯盯地看着梅奕瀚。
黄炳福尴尬地看了梅奕瀚一眼,赶忙附在姑娘的耳边大声说:“梅书记问你叫啥名字哩。”
“我叫黄雅萱,可村里人一直叫我黄花。”黄雅萱说话时有一点僵硬吃力。
“雅萱不就是黄花嘛,乡亲们这样称呼你更是亲切。”梅奕瀚也近前一步,贴近黄雅萱大声说。
“主要是因为我爹一辈子喜欢侍弄黄花。”
“好,有一位酷爱黄花的父亲,才会有你这样一位优秀的黄花闺女。”
“可我并不优秀,我是因病造成听力障碍,早早就不能上学了。”
“但我能看得出来,你纯洁善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黄雅萱的眼神一亮,她害羞地低下了头。
梅奕瀚又将目光移至黄炳福的身上。
“去年你家收入怎么样?”
“怎么说哩,还算可以吧。”
“那就好。你们先安心去卖农产品,以后绝不会有人再来乱收费了。”
皇甫一南又向众人挥了挥手,说:“大家都散了吧,堵在街道上影响交通。”
“一南,咱们好多年不见了,你怎么知道我调任到这里工作了?”
“我在县科协工作,咋能不知道你调任到这里。听说上午10点,常务副县长姚梦达已经安排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县常委五大班子的领导以及机关、各局、乡镇的主要负责同志有个见面会,说是大家先认识一下,方便以后开展工作。”
“刚才擅自出来收费的那个人是谁?”
“他叫梁明义,是县委常委梁明仁的弟弟。梁明仁一共兄弟四人,分别以‘仁、义、理、达’排序。可是,这个梁明义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混混,每天出来乱收费,老百姓的怨言很大。刚才与他争辩的那位老同志是县党校的校长姚苌,人们称他是‘一部坦荡的活字典’,县里的事情没有他不清楚的。姚老为人正派,心地纯洁,前几年为了修缮党校的房子,硬是亲自跑到省里去筹资,只是今年就要退休了。”
“县党校修房子,怎么要去省里筹资?”
“这个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时间我慢慢和你聊。”
“沈杰来了没有?”
“沈县长可能还在路上。我想,你和他一定很熟。”
“只是在市里组织的工作会议上偶尔碰面,并没有过多的交往。”
“我知道你以前来过平邑县,用不着我介绍。咱们这里就是巴掌大的一个县城,站在十字街,东南西北四条街便一目了然。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在县城里办事用不着开车,溜溜达达走几步也就到了。”
梅奕瀚看了看街道两旁,不禁微蹙双眉。此时,刚过早八点,街边上显得冷冷清清,看不到有小商小贩出来做买卖。路边的店铺已经开门营业,不时有小喇叭的吆喝声响起:“馄饨、油条、豆腐脑,羊杂、削面、包子、稀饭啦……”
“奕瀚,先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早上经常外出工作,很少有机会吃早饭,现在已经习惯了。”
从梅奕瀚的身后缓缓开过来一辆车,开车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只见她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当她看到皇甫一南时,便将车子停了下来。
“一南。”那女子叫了一声,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昨夜,平邑县南的天户山下却是席卷了一场倒春寒。月城村的杏花们刚刚你拥我挤地挣扎着努出了嘴,还未及抬头长长呼吸一口气,便被一晚的寒流给彻底冻蔫了。毕竟已然是春天,万物皆有梦,杏花蔫了还有其他的花儿要开。这就如同昨夜木根爷的死,木根虽然死了,但月城村其他的人还得继续活,为了这个心怀梦想的春天,更为了茫然无测的未来。
月城村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死静,就算是有人裤裆里憋不住一个屁,也会暴雷似的很快传到邻居的耳朵里。猝然,实孩儿连续发出尖喳喳的叫喊声,着实把村里的人惊吓得不轻。
“木根爷死了,木根爷死了……”
人们便在山谷间的回荡声中丢下手里的活计,急慌慌地出了家门,三三两两跑到木根家的院子。大家拥挤着爬在窗户前看看,再看看,顿时一脸的惶恐,一个个急忙调转了头,彼此叹息着念叨着。
“这么好的一个人,咋就寻死了?”
“就是嘛,昨天还看见他在街门口晒太阳哩。”
“唉,死了好,死了就不受罪了。”
随后,一伙人慢慢走了出去,又一伙人走了出去,院子里变得空空荡荡,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村支书孙财旺叫来实孩儿,让他给村里德高望重的陈德懋老人传去了话,说:“木根爷死了,他无儿无女,可是他是咱陈家的人,这事不能不管。如果没有人插手操办木根爷的后事,还不让村里人看笑话。”
曹彩霞坐在灶台前正往灶膛里塞柴草,后灶锅里的玉米面块垒刚刚炒好,前灶一锅小米稀饭熬煮得正欢。她看了公公一眼,将一把柴草又放了下来。
“爹,要我说,这事轮不到您去管。”
陈德懋摘掉老花镜,放下手里已经泛黄的书。他瞅了眼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的粥,再看着木呆呆的实孩儿,许久才说:“亏他还是个村支书,人都已经死了,他咋还分得这么清。就算是一只猫、一条狗死了,我们也得善待,更何况木根是一个人,是咱月城村的人。”
陈德懋说着话,把拐棍儿慢慢地竖在灶台边,两条腿软绵绵地耷拉在炕沿上。
“爹,您这是要下地?”
曹彩霞将额头的一绺头发捋到耳际。她近前一步,伸手上去扶住陈德懋。
“爹,您小心点。”
“你忙你的,我想坐在炕沿边上歇歇腿。”
陈德懋再瞅了瞅实孩儿:“是谁发现木根死的?”
“是我。”实孩儿说,“木根爷身体不好,我一直抽空儿给他家担水。那天,木根爷怪怪地对我说,要是哪天看见他家的窗户上捅开了一个大窟窿,以后就不用给他担水了。我不明白木根爷说这话的意思,总以为是他在戏弄我。今天早上我去给木根爷送水,一进院子就看见木根爷家的一扇窗户开了一个大窟窿,结果发现木根爷头枕着炕沿死了,他的脖子上悬吊着一块大石头。”
“啥,大石头?”陈德懋微微张开黑洞洞的嘴里是满满的惊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