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对于这个朴实勤快的小伙子,郝亮打内心里十分喜欢。所以,途经每一个地方,郝亮必将当地的风土人情及经济物产向他作个介绍。
郝亮原是恒州市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公司破产后,他便搞起了个体运输。郝亮边开车边说:“跑长途运输看似很简单的一项工作,其实修的是行、长的是智、磨的是志、炼的是胆。你别看司机一上车,脚下不离方寸,那眼睛和大脑却在一直不停地工作,丝毫不敢有松懈。司机一旦上了车,你永远是一只领头雁,同时你又是一只追随的雁,你得有正确的职业操守以及集体观念。这茫茫的路,不知有多少车跑在你的前面,更不知身后有多少的车在跟随。如果你不顾及其他同行者,随心所欲,或盲目追逐前行,或擅自变道、减速、停滞不前,都随时有可能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灾难。但是,你又不能恐惧不前,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考量一个司机的道德和情操、智慧与见识、胸怀与胆略。在车上待的时间长了,或者在同一条路跑的时间久了,肯定会产生厌烦情绪,所以这跑车又可以磨炼人的性情与意志。”
郝亮说完,瞥眼看了下陈志远,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说:“我刚才虽然说的是跑车的事,但现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其实也是这个道理。比如,农村的事,我也是在村里长大的,过去在村里待得久了,也悟得是这个道理。任何一个村子的发展不可能是一模一样,有的村子先富起来了,人家就是这公路上的先行者,但是在它的后边永远跟着无数个谋划前行的村子。当然,掌控村子这个方向盘的自然是村支书,这就考验一个村支书的道德、智慧、意志和胸怀,更考验一个村支书的心中是否有至诚的集体观念。倘若这个村支书自私自利随心所欲,或者是盲目自大、用心不一,那对于他的村民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陈志远聆听着郝亮的话,不禁浮想联翩。
这两天,陈志远趁郝师傅保养车的空隙,便陪伴在母亲的身边。他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村民们摆脱不了贫困?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但那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陈志远吃罢晚饭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便走出了家门。巷子东边几棵树冠硕大的老槐树挂满了浓雾,月亮隔着那层密不透风的雾影影绰绰,憋窄的小巷显得愈发幽深黑暗。
村委会东边的石阶上,或站或坐聚集了一伙村民在此闲侃聊天。落在水洼的月亮恍如明镜,但那明镜被一只黑瘦的狗跑过来践踏之后,瞬间支离破碎。
此时,王春生已经醉眼蒙眬,他手握一个小酒瓶,斜靠在石阶后的一截土墙上,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大家看看,咱们这是什么破村子,过的是怎样的穷日子。”说罢,王春生嘴里便哼唱起了山曲:
人无厕所,猪无圈,
大队守着个乱庙院。
东边圪梁,西边沟,
家家吃的是玉米粥。
陈孝安说:“春生不愧当过教员,这喝醉了酒,嘴上还是一套一套的。”
陈孝安这么一说,王春生更是激起了酒兴,他“吱”的一声再抿一口酒,舌头僵硬地说:“啥一套一套的,就咱村这现状,我还能说出好几套呢。”王春生接着又唱了起来:
捉不完的虱,填不饱的胃,
破土窑的顶,烂窗户的风,
这一年四季得打补丁。
陈门家的女,庞门家的汉,
你兜子里没钱干缭乱。
数九天的井,下雪天的路,
跌沟戗鼻够你小子受。
盼不来的雨,操碎心的娘,
累死累活打不下个粮。
众人听罢一阵大笑。石磊蹲在角落里说:“就这穷光景,你们也笑得出口?唉,受苦也是穷,不受苦还是个穷,不如每天坐在太阳地里晒暖暖哩。”
陶利伸出一根手指猛戳一下石磊的脑门:“哭丧脸好看吗?要是都像你这么懒,人人都得去喝西北风。对了,你再不干活,当心你那媳妇曹花跟着别人跑了。”
“跑就跑吧,她跑了家里还省了一个人的口粮呢。”
陶利问:“听说咱们县十多年前就是‘小康县’了。谁知道,啥叫‘小康县’?”
庞炳元说:“我也不是太懂,大概是说咱们老百姓吃、穿、住、行和医疗、教育各方面都达到了一个比较高的水平。比方说,你家想吃肉就可以随便吃,你想换件衣服可以随便买,至于家里的住房、看病这些问题也不用再担心了。”
陶利噘起嘴响亮地吐了口唾沫:“狗日的,原来这就叫‘小康县?有肉吃,还有新衣服穿?在咱这里分明是白日做梦!”
庞炳元叹息一声:“唉,春生所唱的是醉话,其实也是大实话。自打国家取消了农业税,虽然说咱们村民现在的生活的确比过去好多了,最起码人人不饿肚子了。但是,我们哪里到了什么小康。咱们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村民们还挣扎在贫困线上。眼下我们不光是吃水困难,村民们住的还都是危房。自打这村委会从后边的庙院搬到前面这排平房,那么好的一处庙院也倒塌了,戏台也塌架了,那可是明代的建筑,多可惜。”
“我们自己住的家都顾不过,谁还顾及得了庙院。这自古贫困,贫的是没钱没势的,困的是木头一样呆头呆脑的。你家再贫困,还有亮堂堂的三间新瓦房,我们有什么?”
庞炳元一听陶利的话,顿时面红耳赤。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谁都知道我家盖的那几间房,靠的是两个儿子在城里省吃俭用做买卖,否则我不是和大家一样住乱窑洞。”
陈志远挤在人群中搭了一句话:“老支书,为啥咱们村一直脱不了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