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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芳华

  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当梅奕瀚走进第一户人家时,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被锁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里,用头“嘭嘭嘭”磕碰着窗户,一位50多岁的男人正坐在窗户下晒太阳,旁边放着一对拐杖。一个女人站在窗户前,她双手护着玻璃并安抚着那个青年。

  “二云,别给妈闹腾了,你看咱家谁来了。”女人说完,二云果真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披头散发冲着梅奕瀚“嘿嘿嘿”笑着。突然,他举起手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山南军分区边防一营三连通讯班战士庞二云前来报道。”

  梅奕瀚便是一怔:“老嫂子,你儿子怎么了?”

  “他疯了。”女人疑惑地看着来人,“你们是哪的?”

  “这是咱们县刚上任的县委梅书记。”魏悦说。

  “县委书记?这么大的干部来我们家做啥了?”

  “梅书记来看看你们,顺便了解一下咱村里的情况。”魏悦说。

  男人扶着双拐吃力地慢慢站了起来,他叹息一声说:“唉,咱这村有啥了解的,都穷了这么多年,谁来了都一样,变不了了。”男人打算上前走一步,却身子一晃,差点摔倒了。梅奕瀚见状,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了他。

  梅奕瀚搀扶着那人说:“老哥,可得小心一点,你怎么称呼?”

  “我叫庞晓武。她是我家里的,叫雷彩霞。屋里是我的二儿子叫庞二云,还有个大儿子大云也是个瘸子,在外面给人家看白灰窑场哩。”

  此时,二云又用头磕碰着窗户,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老哥,为什么不把他放出来?”

  “二云他出去会惹是生非,到处打人,不敢放出来。”

  “看他好像是当过兵,怎么疯的?”

  庞晓武低沉地叹息了一声:“唉,老天不长眼啊。自打我35年前身体落下了残疾,全家的负担都落在了孩子他妈的身上。二云上学时本来学习挺好,可是家里条件实在太差,无法再供他上学,二云就在上高中时回村了。这孩子的心思太重,就怕落在人后,回村里当年冬天就参了军。他到了部队也很有出息,还给报纸上写文章哩。谁承想他鬼迷心窍,为了追求一个姑娘,竟然放弃了继续留在部队的机会,结果那姑娘嫌弃咱们这里穷,两人的婚事吹了,二云遭受打击后就突然疯了。”

  “挺好的一个青年,真是可惜了。”梅奕瀚说,“你这腿怎么了?”

  庞晓武不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眼里瞬间有亮闪闪的东西,当他再次面对梅奕瀚时,竟然脸上又沁满了苦涩的笑。他说:“我这腿是抢修堤坝时,腰椎受伤落下的毛病。不过,我从来不后悔,因为我是一名在河堤上共同宣过誓的共产党员。”

  “你是党员?”梅奕瀚吃惊地站在那里,他上上下下再仔细打量了一遍庞晓武,这才发现庞晓武空荡荡的裤管下露出的一截小腿肌肉已经严重萎缩了。

  “小魏,赶快给晓武哥找把凳子,扶他坐下。”梅奕瀚一只手扶着庞晓武的胳膊说,“请你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好吗?”

  庞晓武抬头看着天空,此时天空蓝得明澈、蓝得深邃,足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融化在那广阔无垠的蓝里,任凭灵魂自由翱翔。

  “那是发生在1976年8月26日的事情。那一年,雨水竟出奇地多,进入8月下旬,河里的水位持续上涨,达到了警戒水位,直接威胁着沿岸村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那时候,老百姓跟党一条心,政府一声令下,各村各户的老百姓都集中到了河上,不分青壮老少,人人都跑去抗洪抢险了,上百里长的河堤上到处是人,到处是飘扬的五星红旗。当时,咱们公社所处的堤坝已经有几处出现了垮堤渗水,情况很危险。”

  古家庄人民公社党支部在河堤上临时成立了几支共产党员先锋突击队,大家在河堤上向党向毛主席庄严地宣誓后,便分到各个危急的堤坝口进行堵漏加固。那会儿缺少机械设备,咱们公社除了两台行动缓慢的推土机和几台破旧的铁牛55拖拉机外,所有的抢险工作都得依靠人力。我们党员突击队在河堤上连续坚守了两天两夜,总算是安全守住了桑干河堤坝。在我被替换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腰椎下方疼得厉害,用手一摸,起了一个大疙瘩。我猜想,一定是被河堤垮下来的石头砸了腰,结果回家后,我再下不了炕。我个人的疼痛算不了什么,可万万没有想到,9月9日,晴天霹雳,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永远离开了我们。村里的大喇叭响起追悼会的那会儿,我忍着剧痛爬出了街门,眼瞅着全村的人流着泪给毛主席他老人家缓缓送行,我却寸步跟不上,我不中用啊。”

  庞晓武说着,眼泪滑落下来。

  梅奕瀚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了庞晓武。

  “那后来呢?”梅奕瀚低沉地问。

  “后来这腰椎竟然慢慢不怎么疼了,我也能下地走路。彩霞生下二云那年,我的腰疼病又犯了,一天比一天厉害,不得不去医院查了一下,人家说腰椎管错位压迫到神经上了,再不动手术恐怕两条腿要瘫痪。咱家哪里有那个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这三十多年下来,我一直依靠止疼药过日子,只是这腿一年比一年细了,没有了一点力气,丧失了劳动能力,现在只能凭这双拐勉强走路了。”

  梅奕瀚痛楚地说:“老哥,你这病拖得太久了,恐怕已经治不好了。”

  庞晓武看了看自己的腿,他叹息一声:“唉,我知道我的腿治不好了,这毕竟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这基层党支部再治不好,民心就完全散架了,老百姓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庞晓武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在梅奕瀚的耳边炸响了一个雷,他猝然又是一惊。

  “老哥,请你再说道一下党支部的事。”

  “就算是石头缝的蚂蚁还有一个分工明确的组织系统,天空飞行的大雁也有一只领头雁。过去,为啥众人能一条心,就是因为有一个与群众穿一条裤子的党支部。那时候,人们说干部和群众是鱼和水关系,基层干部大小事情都与老百姓的心思连在一起,群众虽然贫穷,但是彼此间没有高低贵贱,没有怨言和矛盾,大家有劲儿就往一起使,发展生产的积极性很高。后来,政策放开了,时代也变了,慢慢地什么都在变,所有的人和物都变了,包括干部、党员、群众、亲情和村庄。”

  庞晓武说到这里,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接着说:“而现在,这基层干部和群众变成了一锅汤里油和水的关系,你从表面去看是红红火火,是有滋有味的一大锅。但实质上,上面浮动的永远是一层油,而下面却是老百姓清汤寡淡的一锅水,彼此间隔开了一条界线,所有人的心里只剩下了钱的概念。干部们为了钱,只知道挖空心思捞取个人的利益,基层党支部变成了一个沤底塌帮空空的筐子,而党员们则成了一粒粒随风飘散的沙。每一粒沙子都被磨得没有了棱角,变得越来越圆滑、自私而现实,只盯着自己家里的柴米油盐旱涝收成。可是,这些年村里人越盯变得越穷,越盯变得越迷茫。一批又一批的青壮年劳动力不得不离开了村庄,甚至脑子比较活泛的中年人也都走了出去。房子没人修了,老窑洞一间又一间倒塌了,现在这村子死静得有些可怕。”

  梅奕瀚的脸上不禁火辣辣的,像是猝然被人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只感觉心里一下子堵得慌,过去所有的美好印记竟一下子模糊起来。他掐了掐脑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但依然有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钻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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