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是我害死了我爹,如果当时我去进城卖黄花菜,我爹就没事了。”黄炳福说。
梅奕瀚不禁轻叹一声:“唉,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年代,好在我们现在过上了安定的新生活。”
此时,黄雅萱从屋里端出一碗水,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纸袋。
“梅书记,喝点水。这是我从梁上采回来的野菊花,味道苦了一点,但是保肝降火明目,这一袋子你拿回去慢慢喝。”
梅奕瀚喝了两口,味道的确有点苦,但唇齿间溢满了一股奇特的芳香。他笑眯眯地看着黄雅萱,说:“真好,谢谢你。”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附在黄雅萱的耳边说,“谢谢你,黄花姑娘,这野菊花我收下了。”
黄雅萱顿时显得非常高兴,她羞羞答答进了屋子。
“后来你为什么还要坚持种黄花?”梅奕瀚问。
“我爹一辈子爱种黄花,结果最终死在了这黄花上。改革开放后,咱庄户人种地有了自由,我就开始种起了黄花,我是在弥补对我爹的亏欠,也是在续接我爹心里装着的那个梦。”
“村里现在还没有人愿意种黄花?”
“没有,谁都不想沾手这东西。”
从黄炳福家里出来,梅奕瀚接连又看了几十户人家,结果是绝大多数的家庭都面临着各种严重的困扰。眼前真实的现状令这位最初充满了好奇与期待的县委书记彻底寒了心,他感觉自己瞬间掉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大黑洞。
梅奕瀚站在一间危檐棚户下,内心无比的酸楚。眼见已经是中午了,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少见袅袅炊烟,街道上偶尔走过一两个人,他们黑黝黝的脸上竟显得那么凄楚麻木。
“咱们再去别的村子看看。”梅奕瀚神情严肃地说了一句。
按照梅奕瀚的要求,司机小李开车又去了靠近大山的几个村子。所到之处的情形,基本上和月城村的现状相同。
此时,梅奕瀚已经彻底意识到了平邑县是所谓的“小康县”,只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农村基层的党支部亦到了几近崩溃的边缘。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平邑县部分村子积贫积弱的根子已经很深,要想带领全县的人民群众真正地摆脱贫困走上小康之路,必须得从严治党,得有撼动大山的坚韧毅力和无畏勇气。
在返回的路上,梅奕瀚坐在车里紧蹙双眉闭目不语。
敲击灵魂的一柄锤
马文涛一直惦记着南庄之事,便拨通了薛存三的电话。
“老薛,南庄村先行蔬菜试点的事,现在工作进展怎么样了?”
“我已经做通党员和部分群众的思想工作,今年可以按时试种。”
“那好,你在村口等我,一会儿我和于强开车过去,咱们马上去金城县接马峪考察。”
在车上,薛存三将村民还存在的顾虑讲给了马文涛。
于强说:“马书记早已经想到了这些,咱们这次出去考察,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
马文涛说:“咱们要搞蔬菜产业,不能只盯着家门口的市场经济,要把眼光投向全国。村民们有顾虑这是好事,证明大家有动力有想法,想把经济搞上去。所以,我们刚开始的工作必须安定民心,确保他们的积极投入和农业生产转型有一个良好的回报。前几天我们在乡里召开了一次会议,就这次蔬菜试点工作做了全面详细的安排,计划为首批加入试种蔬菜的农户免费提供种子、薄膜、有机肥等生产物质,同时免费提供农技培训和技术指导。至于销售的事情,我们考察后再说。”
金城县南河镇接马峪村位于镇西北三公里处,该村几年前便发展起了蔬菜产业,现在已成为华北地区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之一,年交易量达两亿多公斤。
马文涛一行在接马峪蔬菜批发市场一名负责人的陪同下,参观了多家蔬菜脱水加工厂、预冷库、温室大棚、育苗园区、纸箱厂等各类企业,并详细了解了当地蔬菜产业种植品种、种植面积及具体销路等。
薛存三在跟随参观考察中了解到一个细节,广东的青椒销量最好。在考察完毕回来的路上,薛存三带着疑惑问了一句:“为什么广东的青椒销售最好?”
此时,马文涛亦正思考着蔬菜销售的问题,经薛存三这么一问,他顿时豁然开朗。
马文涛说:“金城县所产的青椒叫荷椒,也叫大椒、灯笼椒、柿子椒,因其有一种淡淡的甜味,所以又叫甜椒、菜椒。这个品种是一代杂交种,它的产量高,果形大而周正,果肉厚,营养丰富。而在广东,人们习惯叫它圆椒,其取意为团团圆圆。改革开放后,我国经济发展最快的城市主要集中在沿海的一些城市。广东人的民风民俗多信仰佛教,可以说是‘家家有神台,户户有佛龛。’广东人又善于市场经营,所以他们特别喜欢敬奉财神。有趣的是,广东人供奉佛龛的贡品喜欢用新鲜、碧绿、周正的四心室圆椒,他们赋予了圆椒四方来财、万事圆满、家庭和睦、团团圆圆的美好寓意。此外,他们的家庭日常生活也喜欢用圆椒作为主菜或辅料,所以广东的圆椒相对来说销量会大一些。”
于强说:“一个小小的青椒销售居然有这么多的学问,看来想要发展农村的市场经济,不能只在专业技术、市场引导和政策扶持等环节下功夫,得深度研究和挖掘与之相关的文化。”
薛存三与马文涛对视了一下,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一句话:“咱们种圆椒。”
马文涛刚回到乡里,办公室主任贾为民便向他汇报,月城村民陶利到乡里上访,反映村南峪沟里白灰窑严重污染的事情。
马文涛当时一愣,这是他到古家庄乡上任后遇到的第一次上访事件。
“陶利在吗?”马文涛问。
“已经回去了,她说白灰窑的事情不解决,她还会再来。”
“去,你把派出所的同志也叫上,咱们现在就去月城村看看。”
贾为民答应一声,他边走边匆匆发了一条短信。
马文涛在去往月城村的路上,看见庞庆和坐在一处土丘上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他叹息一声:“唉,现在的年轻人眼睛里只有外面的世界,根本不顾及含辛茹苦养育他的父母。可怜的老人啊!”
孙财旺没有想到陶利果真去乡里上访了,他更没有想到乡党委书记马文涛会亲自来调查这件事情。孙财旺只得陪马文涛去白灰窑现场,远远便飘来一股呛鼻的味道。
“这个窑场办理了合法开采经营手续吗?”马文涛问。
孙财旺佯装不知情,便喊窑主刘宝前来回话。
刘宝说:“没有手续,当时开这个窑场,只是为了给村民们一个挣钱的活路。”
“瞎胡闹!”马文涛说,“月城村有着千年的历史,这天户山、銮山不仅是中生代地壳变化及古生物研究的宝库,同时也曾经孕育着新石器时代华夏古人类的文明。你们如此糟蹋历史、践踏文明、破坏生态环境,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这是严重的犯法!”
刘宝偷偷窥视了孙财旺一眼。
孙财旺说:“马书记先别生气。刘宝开这窑场的初衷是好的,的确是为了给村民提供了一条挣钱的门路。但是,村民们没文化,谁懂得那么多,更不懂得这是在犯法。今天听了马书记的话,我们才明白了这些道理。既然这白灰窑有这么多的危害,就不能再让他开下去了。刘宝,你赶快通知人,马上拆掉这白灰窑。”
孙财旺向刘宝递了个眼色,刘宝便答应一声:“好,我这就去叫人来拆。”
刘宝离去片刻,贾为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贾为民很喜欢这首歌曲,尤其喜欢“云在风里伤透了心,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这句词。在他心里,风与雨、伤心与别离、失望与希望,这种凄凄若诉的曲调,似乎更能带给他短暂的快感。贾为民只是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来电,便猝然挂断了电话。
时间不大,便有三十多个人拎着铁锹围拢过来,大伙儿闹哄哄地喊着:“不能拆,不能拆,我们要挣钱,我们要生活。”
庞炳元向那伙人看去,大多是村里的陈姓居民,其中有一部分人从来没有在白灰窑干过,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