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梅奕瀚点点头：“噢，村子的面貌看上去不错，现在村民的收入如何？”

　　“王村自搬迁到新址，村民的收入比较稳定，除少数家庭因婚、因残、因病、缺劳力等因素致贫外，全村大部分家庭人均收入2500元以上，不属于贫困村。”

　　“噢！”梅奕瀚颇为惊喜，“为什么王村的农民收入会如此稳定？”

　　“王村现在的新址叫筠地。筠地，其原名实际叫‘均地’，取自北魏孝文帝改革时实行的‘均田制’。1912年，宣统皇帝的老师荫墀告老还乡回到王村，捐资助学，修路搭桥，引导老百姓积极生产，一直传为当地佳话。1917年，荫墀去世后葬在此地，因他一生洁身自好、虚怀若谷，后人遂将‘均地’改为‘筠地’，以纪念他高贵的品德。这片土地自北魏时便是皇家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故在当时率先在此推行‘均田制’，鼓励老百姓积极生产。筠地毗邻水库，土地湿润而肥沃，所以一直以来是平邑县主要的产粮区。”

　　“许家堡乡其他的村子状况又如何？”

　　“许家堡乡共有19个行政村，目前除了8个村暂时还处于贫困状态外，其他的村子经济状况都比较好。不过，不管是贫困村还是经济向好的村子，全乡农民的思想情绪比较活跃，都有积极发展生产的主动性和进取心。”

　　梅奕瀚颇为惊奇：“是吗？为什么许家堡乡的农民会有这么好的精神和动力？”

　　“梅书记，咱们进村里的农家书屋看看。”

　　王村农家书屋设在村委会会议室旁，书屋的墙上贴着简介及图书借阅管理制度。屋子的中间设有一排干净的桌椅，用于村民们在此阅读学习，在正面一排整齐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类图书。

　　丁毅说：“许家堡乡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和红色基因，战争年代这里曾驻扎过一支革命队伍，在此开辟了一个革命根据地。如今，乡党委一直注重抓基层党支部建设，在传承红色基因的基础上，也关注文化教育和村民的思想素质，加强党联系群众的桥梁与纽带。”

　　“一个良好的基层党支部，是一方百姓心中永远不灭的神圣灯塔。王村有如此好的学习环境和氛围，难怪他们对生活对未来充满了激情与热爱。”

　　“梅书记，咱们村里的书屋仅仅是许家堡乡打造文化乡村的一部分，我们在乡里还建立了文化站。全乡已经形成了‘乡里大书房、村里小书屋’的文化格局，这是咱们乡令人自豪的一项文化盛事。书籍最基本的功能就是传播文化知识，这些书能让农民朋友在发展经济、提高生活水平方面受益很多。”

　　梅奕瀚又问：“你是怎么想到在乡里建设文化站，又在村里办起了书屋？”

　　“我是平邑县兴云镇人，上农校前我一直在咱们当地读书。那时候，我特别喜欢读文学类作品，只要是手里有点钱便买了书，这个爱好一直延续到现在，家里的藏书也以此类书居多。我从农校毕业后就到许家堡乡政府工作，发现村民们的内心里很空虚，思想意识也很单纯浅薄，对于未来缺乏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便想到了以书籍来丰富和滋养村民们的精神内涵，没想到这一招还真不错。”

　　梅奕瀚赞叹道：“‘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小丁同志，你在小天地里干出了大作为，可谓小池卧龙。你给农民兄弟建设的这一座座精神灯塔非常宝贵，胜过给予他们万千的财富。当前，解决农村的贫困问题主要在于加强基层党支部在农村的领导作用，引导农民们改变自身存在的问题，只要农民们的精神贫困彻底解决了，那经济贫困的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

　　何时相携看芦花

　　自打梅奕瀚去月城村调研后，黄雅萱总感觉心里亮花花的，时时萦绕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她从梅奕瀚的言谈举止中看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智慧与力量，这种力量是劲拔的、温暖的，总是给予她某种向往与期待。

　　黄雅萱在这种氛围中不由得会想到自己的男人秦克勤，克勤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对于不识字的黄雅萱来说，任何一个有文化的人都会散发出某种魅力，他们总是显得很神秘。黄雅萱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能嫁给秦克勤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秦克勤和黄雅萱打小一块儿长大，尽管黄雅萱的耳朵有毛病，但是秦克勤的父亲秦明也有残疾，村里的孩子给秦明起了绰号“一撇子”，秦克勤为此很自卑，便喜欢与黄雅萱玩在一起，黄雅萱还经常偷偷拿出家里的鸡蛋给他吃。秦明多少懂点中医针灸，虽然治不了自己的哮喘病，可是给马英的风湿病扎几针还是很管用，就此两个家庭来往比较亲近。秦克勤的学习很好，但是家里困难念不起书。黄炳福曾与秦明说，只要咱俩家给孩子定了亲，克勤的学费我来出，这事儿最终都成了现实。

　　秦克勤去城里的私立学校教书后，黄雅萱感觉耳边会经常无端地听到一种声音。黄雅萱七岁时在村里的小学念过几天书，但是老师的讲课她听不清，无奈只好辍学。那时候，月城村校院里悬挂着一截铁轨，上下课就靠敲铁轨发出的响声，黄雅萱便将这厚重的铃声永远留在了心里。

　　黄雅萱很爱秦克勤，一想起刚结婚远离自己的男人，她的耳朵里似乎就听到了那铃声。黄雅萱与村子里的女人们闲坐时，像梦呓似的自个儿说着话：“我咋老是能听到咱村学校的铃声，那铃声一响就会牵扯人的心。”

　　女人们就哈哈嬉笑着说：“我们都听不到，黄花姑娘咋听到的？再说了，咱村那学校早变成了牛圈，那截火车轨道也卖了废铁，哪里还有什么铃声。八成是这个新媳妇还没过了那个骚劲，她想男人想疯了。”

　　黄雅萱听不清女人们说些啥，她看见那些女人们瞅着她嘻嘻哈哈，心里却有种自豪感。她就那么红了脸，随着耳边无端的铃声起起落落，心情在不断地变化。她心想。第一遍铃声响过之后，该是克勤上课了，他站在讲台上是个啥样子，他在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下会不会胆怯害怕？黄雅萱这样想着，心就“咚咚咚”跳得厉害，要是自己上那台子上一准腿要哆嗦，恐怕嘴都张不开。唉，自己那是因为没文化，当然要害怕了。克勤一准不会，他是大学生，他懂得太多的东西，他肯定是笑眯眯地把话扯得很长。等黄雅萱的耳边再响起铃声后，她又想，该是课间休息了，克勤现在又在干啥，是不是也像村里过去的那个老校长一样，把孩子叫到办公室里训斥呢？于是，黄雅萱的眼前就是秦克勤威严的目光，以及学生低头认错的样子。黄雅萱就想笑，心里还嘀咕着：骂人家孩子干啥哩，孩子还小，慢慢就会懂事了。

　　秦克勤自打春节开学后一直留在城里的学校，这是他第一次回到月城村。秦克勤是临近傍晚回来的，一进家先把黄雅萱紧紧搂一下，然后再洗脸洗手。秦克勤的动作很轻很慢，一下两下，显得有条不紊。

　　黄雅萱递过毛巾，笑着说：“你真像个女人，洗手都要那么长时间。”

　　秦克勤附在她耳边大声说：“这洗手的学问可大了，洗不好会沾染细菌，吃到肚子里就是病。”

　　“还是你娇气，咱村里人祖祖辈辈在地里徒手抓粪，还不是丢下粪筐一抹手就吃饭。”

　　秦克勤捏一下黄雅萱的鼻子，再大声说：“还是你没文化，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不过，一时半会儿也和你说不清，先吃饭吧，我累了。”

　　秦克勤忽然间有一种失落，新婚不久的两口子竟然不能说句悄悄话。

　　黄雅萱把碗擦了又擦，然后给秦克勤挑挑拣拣盛了一碗菜。黄雅萱知道，秦克勤不爱吃土豆，还不爱吃粉条。刚开始时，黄雅萱很不理解，怎么农村里长大的孩子还有不爱吃土豆的？谁家的孩子不是吃土豆长大的。后来黄雅萱想通了，秦克勤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打小被父母娇宠得厉害，既然他不想吃就不吃吧，不吃就给他弄些别的菜。可是农村里也没啥好菜，最多就是端上两碗黑豆去换块豆腐，再就是家里母鸡下几个蛋。黄雅萱就把盆子里的豆腐一块一块都挑出来给秦克勤吃，还把唯一的一个煮鸡蛋放在他的碗里。

　　秦克勤有些不好意思，把碗推了过去。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摆手示意黄雅萱，让她吃。黄雅萱看着秦克勤，笑眯眯的，把碗又推了过去。

　　“我不爱吃豆腐和鸡蛋，你吃你的。”说着，黄雅萱满足地看看秦克勤，心里便一股热流暖意融融。

　　吃罢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秦克勤猴急地拉上窗帘，然后去搂抱着黄雅萱，示意她赶快睡觉。黄雅萱指了指西屋，莞尔一笑。

　　秦明喘着粗气出了家门，他去街上溜达了。

　　黄雅萱坐在秦克勤身边，先看看他的耳朵里有没有耳屎，用一根细火柴掏了又掏；再查看一下他的脚趾甲有没有长长，还是长了点，就去慢慢修剪一下。等这些活儿细细做好了，秦克勤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这几天陈志远没有跟车跑运输，母亲辛玉兰的腰疼老毛病又犯了。他去乡里抓药时，在曾经就读的古家庄乡学校门口伫立很久。

　　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步伐进一步加快，城市里广阔的就业环境吸引着无数的农村青年，他们像是被困在浅滩里的一尾尾鱼，挣扎着甩掉黄土地里沉重的泥巴，携家带口茫茫然游进了城市混沌汪洋的心腹。各乡村定居的人口逐年锐减，一间间破败的寒屋被抛弃，村里的学校也解散了，月城村更显萧瑟。后来，平邑县将原有的部分乡镇进行了合并，古家庄乡合并了磨峪口乡，生源也合在了一起，一度寥落的古家庄乡中学总算再次有了一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