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在街上看到卖豆腐的人,尤其是中老年女性,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随即,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一个挑着担子叫卖的身影,那个身影,就是我的母亲。
这是一段辛酸又难忘的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因生活窘迫,母亲开始卖豆腐、养猪补贴家用,她凭着吃苦耐劳的劲儿,终于让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然而好景不长,在母亲做豆腐的第三年春天,危机便来临了。见我们靠做豆腐走上了“致富路”(其实也仅仅是解决了温饱,还了大部分外债),村里有人开始眼馋了,便也置办上家伙什儿,卖起了豆腐。
最直接的挑战来自于左邻右舍。住在我家东边的吴婶儿和西边的王大娘,两家约好了似的,同时向母亲“宣战”:她们都做上了豆腐,开卖了。
如果能按市场规律,自由买卖公平竞争倒也罢了,可是,这两位竟公然把豆腐挑子摆在了我家院门口,一左一右。看样子,她们是存心要切断客源,逼母亲出局。
这一招挺狠,一连两天,我家没卖出一斤豆腐。父亲气得说不出话,只闷头抽烟,半晌方说:“活人真难呀,卖苦力做豆腐还有人来抢,算了,咱别做了。”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动手把桶里的豆腐捞出来放到案板上,控去水份,切成一片一片的,用盖帘儿端了晒在太阳下,说:“今天这些先做成豆腐干儿吧。明天我自有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第二天,恰逢周日,母亲早早地把豆腐做了出来。吃过饭,收拾停当,她吩咐我看好弟弟,然后一手带上秤,一手扶着扁担,挑起两桶豆腐出门了。
现在想来,母亲挑着担子的瘦小背影,还真有几分悲壮的意味。面对两位芳邻的左右夹击和围追堵截,母亲来了个绝地突围,直接送货上门。从那日起,她的辛苦翻了倍,豆腐出锅后还得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去叫卖,她自嘲说,自己玩起了游击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今儿去了村东头,明儿就改往西头。
时常遇上赊账的,她便默记在心里,回来一一记到本子上。其实她只上过几天扫盲班,肚里装的那几个字寥寥可数,但这丝毫没妨碍她精确记账,那本只有母亲自己能看懂的账,多年来竟没出过任何差错。
此后,我家门口,天天是别人的豆腐在蹲守,母亲则担出去卖,通常是她半上午就挑着空桶晃晃悠悠回来了,别人的豆腐基本上没怎么动。别看母亲每天高昂着头、笑盈盈地出出进进,但我知道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似乎“对手”的出现更激发了她的斗志。后来,她干脆把“战线”延伸到了方圆几里的周边邻村。只是我们上学时,她卖豆腐还得把弟弟也领上。有时我目送她们出门,母亲挑着担子走在前头,弟弟挎着他的小水壶踉踉跄跄跟在身后,视线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每每让人心里发酸。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总有一天,要让母亲不再这么辛苦。
任何斗争,到最后拼的大约都是毅力。不到一年光景,吴婶儿鸣金收兵,王大娘也宣告撤退,豆腐之战,母亲笑到了最后。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母亲终于过上了安闲从容的老年生活,但她当年挺起腰杆挑着担子的倔强背影,已经深深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成为此生不竭的力量之源。 刘继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