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后来黄雅萱想通了,秦克勤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打小被父母娇宠得厉害,既然他不想吃就不吃吧,不吃就给他弄些别的菜。可是农村里也没啥好菜,最多就是端上两碗黑豆去换块豆腐,再就是家里母鸡下几个蛋。黄雅萱就把盆子里的豆腐一块一块都挑出来给秦克勤吃,还把唯一的一个煮鸡蛋放在他的碗里。
秦克勤有些不好意思,把碗推了过去。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摆手示意黄雅萱让她吃。黄雅萱看着秦克勤,笑眯眯的,把碗又推了过去。
“我不爱吃豆腐和鸡蛋,你吃你的。”说着,黄雅萱满足地看看秦克勤,心里便一股热流暖意融融。
吃罢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秦克勤猴急地拉上窗帘,然后去搂抱着黄雅萱,示意她赶快睡觉。
黄雅萱坐在秦克勤身边,先看看他的耳朵里有没有耳屎,用一根细火柴掏了又掏;再查看一下他的脚趾甲有没有长长,还是长了点,就去慢慢修剪一下。等这些活儿细细做好了,秦克勤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这几天陈志远没有跟车跑运输,母亲辛玉兰的腰疼老毛病又犯了。他去乡里抓药时,在曾经就读的古家庄乡学校门口伫立很久。
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步伐进一步加快,城市里广阔的就业环境吸引着无数的农村青年,他们像是被困在浅滩里的一尾尾鱼,挣扎着甩掉黄土地里沉重的泥巴,携家带口茫茫然游进了城市混沌汪洋的心腹。各乡村定居的人口逐年锐减,一间间破败的寒屋被抛弃,村里的学校也解散了,月城村更显萧瑟。后来,平邑县将原有的部分乡镇进行了合并,古家庄乡合并了磨峪口乡,生源也合在了一起,一度寥落的古家庄乡中学总算再次有了一点生机。
陈志远站在校门外回想着念书时的情景,不禁满怀感慨。那些来自古家庄乡不同村庄的寒门学子,10几个人挤在一条土炕上,每个人都能讲出几段发生在身边的艰辛故事,而贫困是这些故事中最典型的主题。睡在陈志远旁边是同村的姚日强,他每每讲起先天残疾的母亲便泪水涟涟。他说,母亲为了那个贫困的家,为了供养两个孩子上学,每天跟随父亲爬着去做农田的事情。姚日强的痛楚深深地刺痛着陈志远,他何尝不清楚自己的母亲,又是怎样独自一人去做所有的农活。
那年清明过后,陈志远猝然得到消息,母亲辛玉兰因过度劳累病在了炕上。家里的田地要撂荒了,13岁的陈志远不得不放弃了学业。当他离开学校,看着干土梁上的燕草密密匝匝碧丝万缕,像是刻意要缠住那个即将流逝的春天,他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他一个人背着行李走在回村的路上,孤单的身影忽明忽暗。待爬上高高的土垣,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想回望一下那座永远再回不去的校园。那时,一片片晚霞正飞越山峦,山脚有疏影流动,韶光黯淡。几十只麻雀在一棵杏树上相互追逐嬉戏,簌簌飘落的杏花惊得那麻雀们“呼啦”一声仓皇飞离。那座熟悉的校园早已经远离了他的视线,不禁眼里湿湿的挂满了泪花。他仰望着苍天,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啊……”
陈志远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留下的几句话:“咱庄户人,就是那黄土梁的一棵棵草,有水咱就好好活,没水挣扎着也得活,只要有一点希望,就得把根深深扎进泥土里。”
父亲的叮嘱像是一束永远不灭的火焰,成了陈志远点燃激情、健康成长的巨大动力,他很快从辍学的痛苦中挣脱出来。陈志远除了种地,便是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去村里的白灰窑打工。后来,为了多挣几个钱,他又转到山南一家采石场去做苦力。采石场位于一座村庄的西侧,南望恒岭重叠黛云远淡,脚下却是细草摇风,明红暗翠;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山间踏春,红彤彤的山桃花映红了他们的脸。陈志远也曾感叹:“多好的景,只是所有的美好并不属于自己。”
四年之后,辛玉兰的病情好转了许多。陈志远经人介绍,认识了跑煤炭运输的郝亮,便跟着他开启了人生又一个起点。陈志远越来越觉得,郝亮师傅不是个一般的人,他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还重,常常会伸出手去帮助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这次回村时,郝亮安顿陈志远多陪母亲住几天。
陈志远回家后的第二天晚上,去看望姚日强的父母。姚力递给陈志远一封信:“这是日强寄回来的,他让我转交给你。”
陈志远兴冲冲地打开信,才知道姚日强已经到南方的一所技校学习。姚日强在信中说,他远在千里之外,日日归心似箭;每当黄昏时分那里总会飘着小雨,他的心里更是会愁思万缕,想念家乡,想念家中的父母。姚日强还说,可能由于他思念母亲的缘故,经常感觉身体不适。
陈志远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街上,见月光下陈常有低着头跨进了陈德懋的院子。
陈常有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必去老叔陈德懋家里坐坐,听老人讲千年万古的事情。陈常有早听说了女儿陈素箐和庞秋生的儿子庞石山在谈对象,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临出门时,他扫了陈素箐一眼,说:“你给我在家里好好待着,别那么大的闺女了,不知道个羞耻。如果你再胡来,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说完,他重重地关了门,背抄手出去了。
梅奕瀚频频下乡调研,在县委县政府院内又引起了猜测和热议。
“这位梅书记真是怪,自打调来咱们县,每天在乡下到处跑,是一身汗来一脚泥。估计这些时,全县大部分村子他都去过了。”
“就是嘛,了解基层工作,用得着这么辛苦吗?这样跑来跑去,不仅工作效率低,又费时、费事、费力,何苦哩。让下边的乡镇干部直接来汇报工作,不就什么都清清楚楚了。”
“新来的领导嘛,都有各自的工作作风,总得给这些常委、非常委和县直领导干部做做样子,以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什么叫以身作则,什么叫率先垂范,什么叫正己化人,什么叫勤政爱民。”
“就算他是为了春风化雨,也没必要坚持这么长时间耗在乡下,一定是另有其因。”
“听说梅奕瀚来了以后,先调取了咱们县前几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统计报告,莫非他连续下乡和此事有关系?还听说他找沈县长谈了话,主要是说咱们‘小康县’的事情。”
“如此说来,梅奕瀚一定是发现了咱‘小康县’存在大问题。那么,他接下来的工作该咋办?是否会去摘掉这顶帽子?”
“不会的,咱们县已经是连续十四年的‘小康县’,这顶帽子岂能说摘掉就摘掉?再说了,过去的县委书记也想摘掉,结果还是一直戴了下去。”
“每一个聪明的领导,都不会去做这等冒险而愚蠢的事情。‘小康县’意味着什么?那是几任县领导兢兢业业的工作成果,你去摘掉这顶帽子,无疑是彻底否定了前几任县领导的工作成绩。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我想梅奕瀚不会这么干。”
“就是嘛,摘掉‘小康县’的帽子,不仅有损前几任领导的形象,同时也是在打我们这些人的脸。如果他一意孤行,以后在咱们县还怎么开展工作?”
“有道理,谁也不会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我想梅奕瀚终究还得按照过去的工作套路去做。”
这时,沈杰刚好从办公楼下来。
“沈县长好。”众人以虔诚的笑脸目视着他。
“你们是不是又在背后议论领导?这样可不好。都回去,好好工作。”
沈杰的话听起来有那么点刚硬,但是还夹杂着领导温和训导的口气。这种看似批评的语气,在干部当中很让人们受用,众人便恭恭敬敬地目送着沈杰上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