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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芳华

  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很多县的情形几乎都是如此,新县委书记上任后,前任往往会留下一些烫手的问题。譬如,财政超前消费,以牺牲环境和资源为代价,留下没有实际价值的政绩工程,等等。不过,据我了解,前几任书记留下的这个‘坑’,后任书记鲜有人去填,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利弊。”

  “是啊,就是因为这种官场的谙熟之道,才导致了现实中‘击鼓传坑’的恶性循环。而对于一县的人民来说,这无异于在‘击鼓传雷’,最终受到伤害的只有人民群众。”

  梅奕瀚说着站了起来,他缓缓地在十几平方米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着步。

  “老沈,平邑县大部分农民的生活状况都很艰苦,可是他们苦惯了,一部分人的信念和意志就会慢慢变得扭曲麻木。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们会否沦为新时代下忧郁的‘七斤’或‘闰土’?甚至会否蜕变成欧·亨利笔下的那个落魄潦倒的‘苏比’?”

  沈杰以手掩口,轻轻咳了一声。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平邑县在短短的十几年里,已经换了几任县委书记。奕瀚,你我在平邑这块土地又能工作多久?坑也好,雷也罢,这是历史原因给平邑县人民造成的不良后果,赖不在我们的头上。我们现在所应做好的工作,是创造更多有价值的梯子,让有能力的人尽快从那坑底爬上来。再说了,咱们市一共只有两个小康县,如果你执意要去摘掉一个,不管是摘掉摘不掉,市里的领导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请慎重考虑。”

  此时,梅奕瀚已经明了平邑县政治的风向标。他告诉沈杰:“请安排一下发出通知,星期三上午9点,咱们召开全县常委扩大会议。参会人员包括县常委、人大、政协、纪委、非常委的副县级干部、乡镇主要领导、县直各部门主要领导等人员都必须列席参加会议。”

  “好的,我这就去下发通知。”沈杰礼貌性地向梅奕瀚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平邑县这一年的雨水似乎更少。对于天户山脚下的月城村来说,由于受特殊地理环境形成的季风气候影响,每年春季的干旱情形都会如此,即便是老天爷耐不住性子,心急火燎地噼噼啪啪滴上几个“尿点子”,也根本解决不了禾苗生长期的缺水问题。

  太阳一直明晃晃地灼疼人们的眼,就算是鸡拉下了一泡屎,也会在半支烟的工夫变成紧贴在地皮上一个个干巴巴的硬痦子。中午日当头,村里的男人们像是困渴了多时毫无生气的牛,慵懒地躺在家里灰不溜秋的土炕上,任凭破窗户灌进的风紧一阵慢一阵吹来吹去。而女人们则习惯拿上手里的碎活儿,聚在街边歪斜扭曲的土板墙下乘凉,彼此间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扯闲谝。

  “听说,那两眼锁着的机井可以浇地了,黄炳福的黄花地昨天浇了水。”

  “今年机井的水费又涨价了,那耕地实在浇不起。”

  “那机井是县里给咱们村打的,属于村集体所有,凭啥村干部控制着井随便乱涨价?”

  “那机井总不会自己往出冒水吧,总得需要电,每年需要检查维修,还得需要专人看管,这钱谁来出?”

  这时,陈大勇从马二女院子里走了出来,马二女笑盈盈地将他送出了门,福蛋儿紧跟其后跑了出来。

  “我替福强谢谢他叔。”马二女说。

  “你难道就不谢我?”陈大勇憨憨地笑着。

  “谢哩,咋能不谢。”

  “你看好福蛋儿,别让他到大口井那边去玩。”陈大勇边走边说。

  马金花望着那二人,说:“你们看,陈大勇多关心马二女。听说,陈大勇为了给马二女的孩子凑学费,卖掉了一头骡子。”

  “大勇是个好人,可惜40多岁了一直没娶上媳妇。马二女的丈夫死了6年了,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够难的。如果她嫁给了大勇,也算是又组成了一个好人家。”任仙枝说。

  “听说,马二女的儿子福强不同意他妈再嫁。”

  “唉,有孩子牵扯着,这事难说哩。”

  陈大勇和陈德懋走了个面对面,问道:“德懋爷,没午休?”

  “睡不着,这老天爷不下雨,人心安不下来。”

  陈德懋颤颤巍巍走到一伙女人旁,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抬起松塌塌的眼皮向众人瞅了瞅,然后用手里的降龙木拐杖戳戳干裂的地皮。他说:“你们都回去和家里的商量一下,各家各户出点钱,杀一只羊,或者买颗猪头,大家上天户山的寺庙去祈雨,要不那庄稼都旱死了。”

  陈德懋的话恰似在虚浮的土窝里滴落的几枚石子,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德懋曾经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懂得很多的事,村里人有个小情大事都习惯去他那里讨教,故此向来受人敬重。女人们偷偷地向陈德懋瞥了几眼,一个个再彼此侧目看看,便低下头来默不作声,各自操持起手里的活计。陈德懋早已意识到,有着千年历史的月城村不比以往了,整个村子已经被掏空了,成了一棵枯死倾倒的大树,那树根子早散了,就连那树芯亦被时光剥蚀得支离破碎。

  陈德懋挪动了两步,他指指点点叹息道:“人心齐,可撼山岳;人心不齐,万事皆衰。这村子完了,月城村算是彻底完了。”

  星期三上午,平邑县常委扩大会议在人大会议室准时召开。

  梅奕瀚说:“大家都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乡下各村到处跑。也许有的同志心存疑问,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县里主持工作,偏偏要跑到偏僻的村里?我的回答是,为了良心。”

  会场上众人不自觉地相互看看。

  “在我来平邑县之前,对咱们这个‘小康县’还是满怀期待的。在我的潜意识里,小康县意味着人民的富足与幸福。可是,当我走进一个又一个偏僻的村落时,眼前却是满目的萧条、破败和衰落,着实令人心寒,我的眼里会常常含着泪水。我看到了月城村的庞庆和因为家里贫困,儿子离家出走已经五年,至今杳无音信,可怜的庞庆和老人每天孤独地坐在村外的土丘上,等待着归期遥遥的儿子;我看到了庞二云因为贫困,失掉了心爱的姑娘,而他自己受此打击精神失常;我看到了一个傻子因为生存在不良的生活环境,竟然萌生出了赤裸裸的罪恶欲望;我看到了许许多多裂缝的窑洞和房子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我看到了一张张黑黝黝的脸上,竟然是麻木而痴呆的眼神;我也看到了小坝村的村支书弋天贵的绝望,就是因为咱们的‘小康县’失掉了全村脱贫致富的好机会。”

  梅奕瀚的讲话时高时低,时慷慨激昂,时低沉悲楚,那声音不禁让人隐隐想起寒风中拉着二胡的阿炳。

  “小康社会是什么?我想,在座的各位无须我为你们做解释。平邑县已经是连续十四年的‘小康县’,难道你们眼里的‘小康县’就是这个样子?”梅奕瀚说到此,停顿下来。会场上所有的人表情凝重,他们似乎在想着什么,或者不去想什么,但他们表现得是那么认真而专注。

  “在座的各位都是国家干部,你就算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公民,也得具备最起码的良心和道德、责任和底线。古人云:‘官德隆,民德昌,国家兴;官德毁,民德降,国家衰。’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吗?”梅奕瀚的话掷地有声,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众人。

  “我目前还不清楚平邑县当初为何促成了这个‘小康县’。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十四年了,难道我们还不痛下决心纠正过去的这个严重错误吗?如果为了政绩,不顾及人民的利益,不惜以牺牲人民的幸福和安康为代价,这不仅仅是羞耻的问题,而是严重的渎职与犯罪!”

  一句铿锵的话,恰似猝然击穿地面的闪电,众人的目光有些躲闪慌乱。

  “大家看看其他的县目前是如何发展的,而我们县的状况又是如何,竟是因为当年所谓的荣誉而造成了全县的经济发展滞后。我知道,我们中间有些领导干部,试图还想继续苟安于现状。我想说的是,只要我梅奕瀚在这里任职一天,就必须对得起这片苍天厚土。”

  梅奕瀚慷慨陈词,整个会场上静得出奇,仿佛主席台两边凤尾竹叶片打开的声音亦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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