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梅奕瀚从鼻翼里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举目向会场左右环顾，接着说：“《菜根谭》中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草木才零落，便露萌颖于根底；时序虽凝寒，终回阳气于飞灰。肃杀之中，生生之意常为之主。’虽然平邑县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但是我坚信，平邑县经济的衰败与落后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把自己视之为人民群众当中的一株芦苇，大家齐心协力拿出芦苇的精神，坚韧抗逆，根脉相依，抱团发展，那么在这个低谷的下一个阶段，平邑县必然会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新生和迸发。”

　　沈杰低头在纸上写了“芦苇精神”四个字，然后向梅奕瀚那边扫了一眼。

　　“庆幸的是，平邑县从1983年开始实施大规模的植树造林，历届政府领导坚持不懈，逐年推进，目前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果。黄花菜种植产业，平邑县从2009年开始着手布局，虽然刚刚起步，但毕竟为平邑县农村产业调整指明了一个方向。”

　　梅奕瀚再环视了一下会场：“据我这个阶段的了解，我们中间还是有一些领导干部在竭力做着为民谋福祉的事情。我们的社会就是因为有这些真正心系百姓的领导干部才得以健康发展，我们的人民只有遇到了这样的好干部才能改善贫困生活。但是，由于我们县目前所处不切实际的特殊身份，极大地抑制着全县各项产业的发展。所以，我们必须及时地纠正错误，认认真真地去审视自己。从零开始，从现在开始，从在座的每一个人开始，要真正拿出撼动大山的决心和勇气，带领广大人民群众重新打造和构建平邑县的美好未来。我知道，我们头上的这顶帽子恐怕不是好摘的，那么在眼下的窘境中，我们就得自力更生，严以律己，勤俭节约，廉洁守节。我坚信，最多用七八年的时间，我们一定能带领广大人民群众走出贫困的阴影。”

　　沈杰拿起了水杯似乎想喝一口，却又轻轻放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有些不舒服，便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拉了一点，然后踏踏实实地靠了上去。

　　“最近，省委书记发表了署名文章，号召全省干部全面扎实搞好下乡驻村活动。咱们县更应该站在新的起点上高度重视这项工作，认真组织，精心安排。这次下乡蹲点帮扶工作，全县常委委员每人负责一个乡、镇的扶贫指导工作；非常委的副县级领导干部，以及县直各部门主要领导干部，应按照具体工作要求，安排专人包村到户。古家庄乡是全县贫困状况最为严重的一个乡，由我具体负责古家庄乡的扶贫工作，其他领导干部要尽快与所负责的具体乡镇及村落对应落实到位。”

　　梅奕瀚的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梁明仁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手里拨弄着一支笔，没想到这支笔一个筋斗蹿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沈杰总是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不舒服，便双手掩口，“吭吭”地干咳了两声。

　　在三言堂会所一间雅室里，平邑县几个颇有声望的老干部正在喝茶聊天。这种看似散淡、笼罩着烟气茶香的聚会，往往会影响到全县的局势发展，亦左右着错综复杂的各种派系在未来扮演的角色。

　　“梅奕瀚看来是真的要摘掉这个‘小康’帽子了。”

　　“他刚调来这里工作，有政治热情、有改革想法、有干劲魄力这很正常。哪一个新官上任总少不得先摆弄个花花架子，否则怎么树立起领导形象。”

　　“问题是，他摆弄的这个架子似乎有点大，这‘小康县’帽子就那么好摘？我看他是言之过头。”

　　“作为一县党政领导的一把手，仅靠个人魄力去把控大局，这在未来的工作中会处处碰壁，在政治上喜欢舞弄单枪匹马，往往会在下属干部中失去基础。”

　　“大家都是官场老人，就算是脑子再笨，也已经磨得心智大开。”

　　任何一个领导干部想要在一个地方扎下根、站住脚，就得学会聚拢所有的力量，借力发力，四两拨千斤，才能上得一个又一个新台阶。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就更应该懂得聚拢人心的巨大优势。”

　　“就是嘛，他在会上的讲话那么犀利，完全没有把大家放在眼里。还说什么芦苇精神，闻所未闻。大家倒是想把根子抱在一起，我看没有那么容易。”

　　“在我看来，越是话锋犀利，其日后的锋芒未必会那么咄咄逼人。古往今来，谁都喜欢听冠冕堂皇的语言，因为这样的话听起来舒服，更容易安抚人心，更容易让人们接受。但是，若在这温情的语言背后，再推波助澜掀起大的风浪，这种情形才是最可怕的。”

　　“俗话说，官谋位民谋利，有所谋必有所图。一个人急功近利，便容易忙而出乱，所以必然无暇顾及上下左右的政治关系，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事与愿违。”

　　“他现在是想通过来自基层群众的意见和呼声，造成一种要改变现状的官场压力，再用舆论的优势树立个人威信，从而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不懂得笼络人心、因势利导、顺势化劲。”

　　“搞政治，官场上下的环境、机遇、人脉等，比个人的才能更为重要，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所谓的才能不过是个人学问的积累，而环境、机遇等则是客观的社会大局势。纵然梅奕瀚的学问再高、能力再大，依靠他一个人难以改变现实。”

　　“是的，一个人太彰显自己，并不适合搞政治工作。”

　　“你们注意到没有？他在会议上所言，听起来很有学问，殊不知搞政治并不需要有多少的学问，而是凡事需要有个度。这个分寸的把握，对于一个真正的领导在下边的干部和群众中树立形象至关重要。我记得柯云路在一本书上有过这样的一段话：作为一个领导，首先要有丰富的官场经验，凡事要‘适度的耐心、适度的果断、适度的和蔼、适度的严厉、适度的风趣、适度的谦虚、适度的威严、适度的原则性、适度的灵活随和。一切都是适度的，可以说他才是个标准的领导干部。’俗话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居中而坐一直闭目不语的一位老者“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他威严地扫视着众人。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真是不知好歹。一个人学问水平高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你们不承认自己的无能和素质低下。梅奕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咱们在座的这些人有谁像他那样，每天一身汗来一身泥，下到基层去认真地了解民情民意？没有，即使有，也不会天天如此。我们过去很多的领导干部，下基层只不过是借机去吃去玩去瞅空子，只不过是端着领导的架子下去走一走过程。所以，人家刺到了你的痛处，你就得老老实实接受。想要解决平邑县当下的民生问题，不是靠你们集体耍耍嘴皮子，靠你们摆摆老资格，而是要拿出实实在在的干劲和勇气。对于梅奕瀚的批评意见，不要动不动就生气，认为他是不尊重你，大家更应该扪心自问，去认真反省自己。”

　　坐在老者旁边的一个人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看了下众人，说：“宫老刚才所说的话非常好。我们有些干部总是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看不起人，靠资格吃饭，这是一种很恶劣的官场现象。我们到了该放下架子、资格和官气的时候了，谁有理我们就得服从谁。”

　　“是的。梅奕瀚之所以能当领导，凭的是责任、担当、果断、务实、远见，凭的是比一般人勤政为民的实干精神；是靠踏踏实实地工作树立党员和干部威信，靠自己的工作来形象地说明现在的政策。我个人认为，他应该是个好书记。”

　　“问题是，‘小康’帽子不仅是咱们县的脸面，那也是上边领导的脸面。他这样一意孤行，岂不是彻底否定了上边领导的执政能力？”

　　“没事的，雷声大雨点小。过去几任县委书记都想摘帽子，可是结果又如何？他这是在给自己的脸上抹黑哩。”

　　那老者又说：“大家各自对过去的领导怀有感情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因此而认定这摘帽的事就是坏事。如果梅奕瀚真的能摘掉了这顶‘小康’帽，对于咱们县、对于群众、对于大家来说，那是件大好事。这些年，咱们县的确是走入了死胡同。你们去街上走走，你们再去乡下看看，老百姓的怨言的确是很大，你们心里又不是不清楚。如果梅奕瀚真的能盘活了这步棋，岂不是更好。”

　　“大家想一想，咱们县突然换帅，梅奕瀚刚调来就要摘掉这顶帽子，这是否是上边的意思？”

　　“也有这种可能。当初竞选小康县时，那也是上边的意思。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上边的领导早换了，功与过都与现任领导没有了直接的关系。毕竟时过境迁嘛，谁还去再顾忌过时领导的面子。”

　　“从目前全国脱贫攻坚的大趋势来看，摘掉这顶帽子的确势在必行。再过几年，全国各地的贫困县都脱贫了，唯独咱这‘小康县’还处在民怨载道的贫困中，到时候更会捅出大娄子。上边的领导不会不明白这个理，所以咱们县急着换帅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问题是，这顶帽子真的能摘掉吗？”

　　“摘掉摘不掉那是梅奕瀚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搞好本职的那点工作。历史对于功与过的评价永远是围绕着首要人物说了算，我们这些人最多是个不起眼的一个小将，要不就是一枚被搁置一旁的小卒，必要时才会把你拉出来再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