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母亲看着梅奕瀚吃得香，便说：“慢点，你慢点吃。”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妈知道你吃抿滴溜爱多放辣椒油，再放一点吧。”说着，给他碗里加了一小勺子辣椒油，见梅奕瀚吃得越发香，便又说，“是不是辣椒油还少了点，妈再给你少放一点。”少顷，母亲又说，“好像醋也放少了，再加点醋更有味道。”

　　这一碗抿滴溜浸润着浓浓的母爱。梅奕瀚吃罢一碗，见母亲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便说：“妈，您也赶快吃吧。”

　　“妈就爱看着你吃饭，你吃饱了，妈就不饿了。”

　　梅奕瀚的鼻腔不禁酸酸的，他吸了一下，说：“妈，你瞎说啥哩，哪有看着人家吃饭自己就饱了的？”

　　此时，梅怀宇看着梅奕瀚说：“当家长的都是这个样子，只有孩子们吃饱了，当家长的才不会觉得饿。咱们这是一个小家，你那里还有一个很大的家哩。”

　　回到了恒州市将近下午3时，梅奕瀚打算回家里看看。女儿梅思雨前几天还给他发信息，问他几时回来。这时，平邑县疾控中心主任梁华打来电话说，有紧急要事汇报。梅奕瀚刚挂断电话，范筱璇又打来电话说，她正在平邑县城，想见他一面。梅奕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告诉司机小李，直接回平邑县。在车上，梅奕瀚给妻子祝彤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她最近的工作情况，以及女儿梅思雨的学习情况。祝彤的声音听上去平淡而冷静，她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刚调过去，这段时间可能是最忙的时候。你不用担心思雨，女儿很好。”祝彤在电话中没有谈及自己任何一个字，这让梅奕瀚颇感意外。

　　梅奕瀚打开办公室的门，只见门缝里有两张纸，那纸上竟然是两幅漫画：一幅画上是一顶发光的帽子即将被大风吹走，有一群人伸着手奔跑着追赶那顶帽子；另一幅画只画了一棵参天大树和一个人，那人蜷缩着身子仰望着大树，似乎在祈求着什么。

　　梅奕瀚只是微微一笑，便将两幅画轻轻地扔进了垃圾桶里。工夫不大，范筱璇像一朵滑溜溜的云飘了进来。

　　梅奕瀚请范晓璇坐下，戏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像一朵自由行走的云。”

　　“但我不是陆小曼，是范筱璇。”

　　“有什么区别？”

　　“因为我是孤云野鹤。而陆小曼形似云，但不是云，她会枝繁叶茂，是有根子的。”

　　“孤云野鹤自有它的好，无拘无束，可以自由伸展生命的高度。”

　　“再高的高度也摆脱不了人世间的污浊，任何一片云都得面对现实。”

　　梅奕瀚本打算与范筱璇调侃几句，却听得她言语中夹着一股生冷的风，便问：“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是的。难道你高兴吗？这样赤裸裸的现实你能愉快吗？”

　　梅奕瀚微蹙双眉，盯着眼前冷若冰霜的范筱璇：“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了一支带刺的箭？”

　　范筱璇意识到了什么，她沉默下来，努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稍停，她说：“奕瀚，对不起，我现在太容易情绪化了，也许我不该把这个世间看得过分肮脏。”

　　梅奕瀚起身给范筱璇倒了一杯水：“我想，你还是先喝一杯水。”

　　“我不想喝水，倘若有香烟，大约我想抽一支。”

　　“可是，我不吸烟。”

　　“我也从来不吸烟。只是，现在忽然有了想抽烟的冲动，就像我忽然变成一支带刺的箭。也许，以后我会和烟草打交道。”

　　“你认为烟草能给予你什么？”

　　“或许可以作为灵魂片刻的安抚剂，或者迷药。”

　　梅奕瀚微微一笑，说：“你别自欺欺人。我知道，你的灵魂一直是清醒而透明的，我想你不会允许自己的灵魂沾染污垢。莫如一杯水喝下去，或许便心静如水。”

　　范筱璇果真看了看杯子，便端起来慢慢喝了下去。她冰冷的脸渐渐泛起了一丝苦笑，说：“毕竟，眼下的这份平淡不是生活的全部。”

　　“但它却是生活最朴素最真切的底味。一个人对生活到底需要什么味道，靠的是自己去调制。”

　　此时，窗外的树上忽然传来一只杜鹃鸟在鸣叫。范筱璇向树上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你听到了什么？”梅奕瀚问。

　　“布谷、布谷。”

　　“可我听到的是‘不哭、不哭’。”

　　范筱璇愣怔少许，竟也点了点头：“为什么会有不同的两种结果？”

　　“两者之间都没有错，区别在于聆听者是以哪种思想和心情去理解杜鹃鸟的叫声。”

　　范筱璇马上意会到了什么，说：“你所理解的不是杜鹃鸟本身，而是西周望帝？”

　　“是的。望帝带领他的人民开拓疆土、发展农耕，终于走出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因此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可是，蜀地却遭受了连年的水患，导致河水泛滥，破坏了耕地，老百姓流离失所。方才那杜鹃鸟的叫声，就像是当年望帝安抚民众时的话语：不哭、不哭。”

　　“可是，望帝能成功解除民难，有一个与他齐心协力的鳖灵。我知道，你一心想改变平邑县的贫困现状，但是你何来的鳖灵？”

　　“我不是望帝，但我有平邑县的人民。”

　　“问题是，即使你努力了，并不一定能心想事成。譬如，你这次去省城‘摘帽’，摘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是一南讲给我的。”

　　“这个现在很难说。不过，我相信历史发展的辩证法，它永远是将不合理的、虚假无为的、腐朽的、没落的东西不断地摧垮掉，然后建立起自身符合历史潮流的辩证法和必然性。”

　　梅奕瀚说罢，再给范筱璇倒了一杯水，又问：“你还在忙社会调查吗？”

　　“虽然还在搞调查，但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再关心政治，只倾心于教育。”

　　“政治在人类历史上是最崇高的，也可以说成是最肮脏的。这主要区别于政治的目的，是为了千千万万人民最根本的利益、理想和追求而服务呢？还是为了高高在上的权威或者集团利益、家族利益、一己私利而谋划的？政治涉及人类的根本福祉，从事政治的人要每天面对各种政治环境。普通人看似身处政治之外，但是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命运前途与政治又脱不了干系。所以说，政治是需要全人类共同关注的一件事。”

　　“是的，这些年我看到了我们的教育出现了一些问题，让我又不得不开始留心政治。政治是经济的基础和集中体现，经济又决定着教育的发展状况；再往大了说，教育又决定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前途。说实在的，我岂能脱离得了对政治的关注。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有意无意习惯性地去回避并掩饰自己，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言不由衷。文学家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区别于常人缜密的思维、优美的文字、诡异的思想，而是他们能以一颗真善美的心灵，揭示出人世间遮遮掩掩的疮疤，然后让这些疮疤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再慢慢愈合。”

　　“你不适合去做掩饰的君子，你有一半才情属于陆小曼。不过，现在你该讲一下对现实情况最真实的了解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