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但它是生活最朴素最真切的底味。一个人对生活到底需要什么味道，靠的是自己去调制。”

　　此时，窗外的树上忽然传来一只杜鹃鸟在鸣叫。范筱璇向树上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你听到了什么？”梅奕瀚问。

　　“布谷、布谷。”

　　“可我听到的是‘不哭、不哭’。”

　　范筱璇愣怔少许，竟也点了点头：“为什么会有不同的两种结果？”

　　“两者之间都没有错，区别在于聆听者是以哪种思想和心情去理解杜鹃鸟的叫声。”

　　范筱璇马上意会到了什么，说：“你所理解的不是杜鹃鸟本身，而是西周望帝？”

　　“是的。望帝带领他的人民开拓疆土、发展农耕，终于走出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因此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可是，蜀地却遭受了连年的水患，导致河水泛滥，破坏了耕地，老百姓流离失所。方才那杜鹃鸟的叫声，就像是当年望帝安抚民众时的话语：不哭、不哭。”

　　“可是，望帝能成功解除民难，有一个与他齐心协力的鳖灵。我知道，你一心想改变平邑县的贫困现状，但是你何来的鳖灵？”

　　“我不是望帝，但我有平邑县的人民。”

　　“问题是，即使你努力了，并不一定能心想事成。譬如，你这次去省城‘摘帽’，摘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是一南讲给我的。”

　　“这个现在很难说。不过，我相信历史发展的辩证法，它永远是将不合理的、虚假无为的、腐朽的、没落的东西不断地摧垮掉，然后建立起自身符合历史潮流的辩证法和必然性。”

　　梅奕瀚说罢，再给范筱璇倒了一杯水，又问：“你还在忙社会调查吗？”

　　“虽然还在搞调查，但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再关心政治，只倾心于教育。”

　　“政治在人类历史上是最崇高的，政治涉及人类的根本福祉，从事政治的人要每天面对各种政治环境。普通人看似身处政治之外，但是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命运前途与政治又脱不了干系。所以说，政治是需要全人类共同关注的一件事。”

　　“是的，这些年我看到了我们的教育出现了一些问题，让我又不得不开始留心政治。政治是经济的基础和集中体现，经济又决定着教育的发展状况；再往大了说，教育又决定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前途。说实在的，我岂能脱离得了对政治的关注。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有意无意习惯性地去回避并掩饰自己，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言不由衷。文学家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区别于常人缜密的思维、优美的文字、诡异的思想，而是他们能以一颗真善美的心灵，揭示出人世间遮遮掩掩的疮疤，然后让这些疮疤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再慢慢愈合。”

　　“你不适合去做掩饰的君子，你有一半才情属于陆小曼。不过，现在你该讲一下对现实情况最真实的了解和感受。”

　　范晓璇说：“从目前我市的教育状况来看，生源存在逐年下滑的趋势，流向了外地，尤其是平邑县的情况比较严重。我曾做过一个调查，教育发展好的地方，其经济和社会环境普遍要比差的地方好得多。国家实行的是9年义务制教育，而陕西的吴起、广东的珠海、江西的德兴、福建的福州等地几年前已经实行了12年义务教育，反观这些地方的经济状况都很乐观。而我们就是这9年义务教育都留不住学生，老百姓砸锅卖铁也要花高价送孩子去外地就读。至于大学生毕业后，更是不愿意留在故乡的这片土地。这到底是为什么？据我了解，按照现在农村的人均收入来看，一户农民一年的收入，远远不够一个学生在外就读的一年所需费用，像这样的家庭怎么能不出现贫困？而那些越是考入名牌大学的学生，越是远离了故土。我来找你的目的，是想提醒你这个县委书记，解决群众的脱贫问题不能只盯着发展经济，教育工作也是重中之重。”

　　范筱璇的一番话，仿佛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梅奕瀚的心里。他紧蹙着眉头，问：“就平邑县的教育状况，你还了解些什么？”

　　“县里的一些学校在招聘录用教师时，不是严格履行择优录取，教育局相关部门负责人借机受贿，明目张胆地捞取好处费。这些情况，你可以上网去搜一下，有实名举报。你说，这样招聘上来的教师能教好学生吗？其实，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能成为社会靓丽的一朵云，但是存在这样肮脏的现实，孩子们的未来又是怎样的未来？”

　　“你是说全县教育系统存在严重腐败？”

　　“是的。上边的领导只能律己，不能律人，一管别人，想着人家背后有座大靠山，害怕自己那点权力不保，所以故意打马虎眼。既得利益者与保守主义者一旦苟合在一起，所谓的法律锋芒就会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大到一个政府，小到一个单位或一个部门，如果背后伸着遮天蔽日的黑手，就很难稳住干部队伍、稳住局势。局势一旦失控，罪恶便会像野草一般肆无忌惮地不断衍生。”

　　“信仰之腐烂，烂在魂；道德之腐烂，烂在心；教育之腐烂，则会彻底烂了根。看来，平邑县必须马上进行一次严肃彻底的整党整风工作了。”

　　“那就意味着你将去捅一个又一个马蜂窝。你是知道的，做这样的工作首先得考虑好自身的防护，否则马蜂窝非但动弹不了，自己反倒深受其害。”

　　“你的意思是，我必得伪装起一个狐假虎威的壳？抑或任由苍蝇乱飞，或者是任由一只贪食的猫赤裸裸变成一只吃人的恶虎？”

　　“你是搞政治工作的，应该比我懂得策略。”

　　正在这时，疾控中心主任梁华前来汇报工作。

　　梁华说：“梅书记，前几天月城村突发群体性呕吐腹泻事件，当时怀疑是流行炭疽病，后经市县两级疾控防疫部门进行医学流调、抽检化验，实际上是居民们饮用水出了问题。之后，我们对古家庄乡几个村子的生活饮用水分别进行抽查化验，发现这些村子的生活饮用水都存在安全隐患问题，水质监测不合格项目主要是：菌落总数、总大肠菌群、耐热大肠菌群严重超标。”

　　梅奕瀚问：“这会给人民群众带来什么后果？”

　　“这些菌群寄生在人体，可引发腹膜炎、胆囊炎、膀胱炎、腹泻等，具体症状为呕吐、胃疼、腹泻、发热等，尤其是孩子和老人极易感染。”

　　“得马上解决这个问题。有什么安全处理办法？”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村子的生活用水都是用的浅层水，受污染严重，难以彻底清除这些有害的菌群，只能是加强这些村子饮水工程基础设施的建设，重新装备储水容器，严格消毒，定期清洗储水设备及送水管网，才能保障群众的饮用水安全。”

　　梅奕瀚说：“如此实施，一是工期长，影响群众的正常生活；二是以后的防疫工作量很大，也难以确保饮用水的常规安全。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有，就是在地势相对较高的月城村北打一眼150米以上的深水井，然后通过管道输送到下面的几个村子，这样便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饮用水安全的实际问题。但是，月城村因地势更高，而且有沟壑隔开，每年还会暴发洪水，就不能利用这深水井了。”

　　“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咱们县即使再困难也得先解决这个问题，咱就打深水井。月城村的饮用水管理，可以先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一套方案去定期执行。”梅奕瀚说罢，便拨通了县水务局办公室的电话，那边无人接听。梅奕瀚看看表，临近下班时间，便说：“走，咱们一起去一趟水务局。”

　　一场特殊的常委扩大会议

　　县水务局的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这时，一位跛脚的中年妇女拎着两个暖水瓶从一间屋子出来，看见眼前陌生的三个人，便笑嘻嘻地说：“你们是启明的客人？他在后院的食堂哩。”

　　“你是这个单位的？还是……”梅奕瀚疑惑地问。

　　“我是村里的，在后边的食堂做帮工。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转过办公楼后面，迎面是一堵砖墙，在墙的左侧开了一个小铁门，从小铁门穿出去，是一处小院，小院还开着一道门通向街外；院子的正面是两间民房似的建筑，左边是一间厨房，右边是餐厅。此时，屋子里正发出嘈杂的说话声。

　　梅奕瀚推门进来，里面的宴会已经开始。一张大桌子上杯盘满桌，鸡、鱼、河蚌置于桌子当中，十几个人正端着酒杯高声叫嚷，嬉嬉闹闹。水务局局长邹启明高举酒杯，说：“大家快满上，咱们先敬梁处长一杯。”

　　范筱璇看到这场景，便站在一旁，她不知道梅奕瀚该如何处置眼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