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梅奕瀚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然后走过来坐在沈杰旁边的沙发上。
“今年是国家‘十二五’规划起始之年,党中央明确指出:要加快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重点是加快发展现代农业,拓宽农民增收渠道,改善农村生产生活条件,完善农村发展体制机制。这其中的每一项工作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蜀道之难。平邑县目前还戴着一顶虚假的‘小康’帽,几乎没有外援,而大部分农村的居住条件和环境都很差,农业发展基础条件落后,想在5年之内实现这些奋斗目标,就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奕瀚,蜀道之难就在于环境险恶。凡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借势造势另辟蹊径,不是也可以直上云天嘛。”
“如何借势造势?”
“譬如,蜀道再难,人家通过一线铁索滑道或者是挂在悬崖上的天梯就解决了问题,不仅速度快,而且还效率高。”
“老沈,你这个比喻倒是形象具体,别出心裁。但是,你不觉得那些所谓的交通工具带给老百姓的只是无奈而苟且的生计?”
“当然,建一座桥,或者修一条盘山公路,要比索道和天梯好。可问题是,咱们是否具备建桥修路的条件?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无论怎样去解决问题,关键是要看结果。”
梅奕瀚微微一笑,说:“可结果与结果之间存在本质的差异。你说的没错,索道和天梯同样可以达到回家与出行的目的,但这只是满足了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我们所要的结果是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为了实现党中央规划的‘十二五’新农村建设目标。”
沈杰点燃一支烟,他吸了几口,缓慢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切合实际,盲目冲动对于我们以及老百姓都不利。”
“那你是怎样想的呢?”
沈杰探手拿过烟灰缸,他轻轻弹掉烟灰:“我来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和你沟通一下。”
“好的。什么事情,请说。”
“你在前几天的会议上说,准备将黄花产业作为全县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这个是否可行?”
“那你说说有什么不可行的?”
“黄花作为家喻户晓的一种蔬菜类经济作物,全国没有一个地方敢把它当作主导产业去发展,包括我市的几个县都有种植黄花的历史,谁都不敢把它当作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一项产业。为什么呢?首先,是政绩。”
沈杰看了梅奕瀚一眼,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奕瀚,你可能会嘲笑我有严重的政绩观,但我这不是官本位思想。政绩是什么?是一个政府官员工作成绩的具体表现,是施政、务实、开拓、进取,得与失的最终结果。从古到今,从省市到地方,有哪一级官员为官一任不注重政绩?没有政绩的官员一定不是好官员,是对人民的不负责任,是无能无为庸庸碌碌的直接体现。”
沈杰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了一股翻卷的烟雾。
沈杰看了眼梅奕瀚,又说:“黄花好不好?好。可是,黄花产业等待的收益期是三年,且发展侍弄相当困难,这也是过去各个地方领导不去考虑这项产业的主要原因。现在,我们也不能把时间和精力耗在了一项难以预测的产业上。倘若成果明显,造福了百姓,你我也不枉此任;倘若有什么闪失,不仅祸及百姓,你我更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沈杰说到这里,猛吸一口烟,那烟雾便从他的鼻孔里快速地滚滚而出,仿佛是刚刚发动起的一部老旧车子。他接着说:“其次,平邑县虽有‘黄花之乡’的美称,但是真正种过黄花的农户又有多少?平邑县毕竟是传统的农业县,老百姓们素来以粮为纲、以粮为本,你让他们去从事自己并不了解和熟悉的一项产业,老百姓恐怕也不会接受。”沈杰弹了一下烟灰,再吸一口烟,不经意间吐出了一个烟圈。
“奕瀚,黄花从种植到采收,难度很大,不是你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再加上近年来市场行情波动很大,万一遇上了几年的价格滑坡,岂不是劳民而无功?奕瀚,还是请慎重考虑,县里的常委们私下里都有这样的担忧。”
沈杰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梅奕瀚也曾考虑过这些问题。但是,对于一个陷入瓶颈的贫困县,总得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农业经济改革发展之路。
“奕瀚,既然大家都不太愿意做这项黄花产业,我们又何苦而为之?当领导的最忌讳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越少做越好。咱们主要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宁肯少说话,不能说错话;宁肯少做事,不要做错事;不要盲目下那些不符合实际的决定,这是保证政治前途和政治威信的关键。”
“那你认为咱们县的经济该如何发展?”梅奕瀚问。
“我们不如悠着点,先把干部们的心思拢住了,再一点一点推开局面。无论在什么时候,我们都得尊重同志们的意见,要团结干部。我认为这一两年,首先要确保上一年度县里的GDP经济指标,如果有可能,我们还得增长几个百分点。”
“如何保住GDP的经济指标?”
“经过上一届县委领导的努力,平邑县已经成了国家财政转移支付县,这笔钱当然可以划进县里的财政收入;其次全市的工业园区已经占据了平邑县土地的半壁江山,那是一笔很大的收入;此外我们也可以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发展新能源工业经济,以工代农,从农业县慢慢转化为工业强县。”
梅奕瀚微微一笑,说:“我听出来了,你打算继续走以前的老路子,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摇篮里。那深陷贫困境地的农民怎么办?”
“农村土地工业化的村庄,农民们自然就得端工业占地的饭碗了。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我们可以组织劳务派遣,或者商业培训、技能培训等,让他们重新走上一条新路。当然,工业用地最终还是占较小的一部分,绝大部分的耕地还得从事农业生产。我们除了加大农业投入发展粮食生产以外,可以学习其他区县种黄芪、柴胡等中药材,或者种葡萄、苹果、蓝莓等经济林。白登县的大结杏不就发展得很好嘛?”
“这和发展黄花产业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中药材及经济林种植易于管理,对抗塞北恶劣的自然环境有一定的优势。总比种植黄花强,种黄花工序繁琐,农民们的劳动强度很大。”
“只要发展目标是正确的,且具有可持续性发展的长远意义,就算是有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平邑县脱贫攻坚与经济振兴离不开农业‘三产’联动,别的地方没有的,咱们才一定要有;别的地方已经有了的,咱们一定要做到最优最好。”梅奕瀚看了一下表,“不管是种什么,只要是劳动就没有不劳累的。你所提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具体如何发展,咱们在常委会上再作讨论。”
孙财旺走后,马建忠丢下了手里修的收音机,陷入恐慌中。他知道,乔日娜被人盯上了。马建忠在风风雨雨中走了几十年,他对时事、政治有着极其敏感的认识。为了个人或者集团化的利益,政治的触角无处不在,即便是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也不例外。乔日娜作为下乡驻村蹲点干部,她代表的是上级党组织。月城村福蛋儿溺水事件,乔日娜积极主动地去帮着马二女打官司,由此可以确定,她的思想情怀以及那颗炽热的心系挂在人民这一边,如此她必定触动了另一方面的利益。在利益的驱使下,总会有人披着党组织的外衣,实际上在扮演着阴险贪婪的角色。
马建忠意识到乔日娜已经面临着威吓,甚至有一定的危险。此时,他后悔自己与乔日娜讲出那挖沙场的实情。心里有了压力,马建忠更是寝食难安,夜里经常会做噩梦,一会儿梦到自己被押到了批斗会现场,成千上万个拳头举起来怒吼着;一会儿又梦到二儿子马宝坤,被人从部队上押解回来,然后与他绑缚在一起被投入监狱;一会儿再梦到乔日娜被一群人正在追杀。马建忠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便急忙穿衣下地,在黑漆漆的夜里悄悄打开了院门,站在巷口向村委会乔日娜的住处凝望着。
2011年的黄花采摘期即将结束。梅奕瀚有些心急,种植黄花最适合的季节有两个:一是早秋时期,即花蕾采摘完毕后到秋苗萌发前的这个时期;另一个时期是从秋苗凋萎起,到翌年春苗萌发前的冬季休眠期。倘若现在不能确立把黄花作为全县推动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那么今年大规模栽种黄花的计划就会落空。梅奕瀚拨通了皇甫一南的电话,通知他明天上午八点与县委四大班子的领导以及农业局、农委、国土局、水务局、财政局、科技局、开发办等单位领导同志一同去参观调研。
次日,一辆大巴驶出县委大院,爬上县城南梁,然后向古家庄乡月城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