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位好同志,这一点值得全县的党员们向他学习。”梅奕瀚看了于国武一眼,“不过,那天他带头违规违纪的问题还是要处理的。”
“他已经在水务局全局会议上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辞职?”
“我打算回农村去种地。”
梅奕瀚顿时惊愕地站了起来。
“你想去种地?”
“是的,回去领着大伙儿种地。昨天,村里又来人了,七里乡的范书记也找过我几次。”
于国武的一句话,让梅奕瀚想起了一件事情。
梅奕瀚调任平邑县工作不久,那天他在七里乡党委书记范朝晖的陪同下去徐家洼村调研。徐家洼村位于平邑县东南虎头山下,是一个偏僻、干旱、坡地为主的典型贫困山村。梅奕瀚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徐家洼村虽然都是破败的土窑洞,但是村里的街道却是干净整洁。
范朝晖说:“这个村子穷归穷,但精神还在。过去这个村子却是乱得很,不仅是村庄的面貌乱,人心更乱。而它的变化,归功于一个人,是这个村子的女婿,他是县水务局电管站的站长于国武。”
范朝晖指了指村子大路那边的涵洞,说:“那是泄洪渠隧道,很多年前就倒塌了。泄洪渠比村子高,每到山洪暴发的时候,整个村子便遭了殃,到处冲刷成了沟壑,老百姓几乎没有行走的地方。有一次,于国武来岳父家,看到了这个情形,便回去拿出了自己的家底,为这个村子修路。打这以后,村里人的思想转变了,他们心里有了集体观念,不管这日子再困难,人们主动将这条来之不易的马路归拢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徐家洼村的老支书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没有能力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便几次邀请于国武回村里当支书,村民们也盼着他回来。可是,人们又知道,于国武是个有公职的人,他还是一个干部,所以心里的那点盼想便也就渐渐熄灭了。”
此时,梅奕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材瘦小的于国武,内心里百感交集。
“国武,你真能舍得丢下现在的这份工作?”
“有啥舍不得的?我的这份工作在别人眼里那是一份有油水的差事,而在我心里仅仅是为了工作。既然是工作,到哪里不是工作。农民们需要我,我不能再寒了他们的心。”
“国武,你在徐家洼为村民们所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好样的。”
“梅书记,我之所以现在想回村子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县委落实了以黄花作为推动全县脱贫攻坚和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我认为这个产业及相关扶助政策非常好,政府要拿出钱来去帮助农民鼓起钱袋子,我有信心带领徐家洼的村民发展好这项产业,让那里的群众尽早脱贫致富。”
梅奕瀚没有想到,县委做出决议后,于国武竟然是带头积极发展黄花产业的第一个人。
“国武,徐家洼的老百姓需要你。回去后需要什么帮助,请及时告诉我。”
此时,于国武才露出一张笑脸:“我知道,发展黄花产业离不开水,打井的事情我已经和邹启明局长谈好了。”
三请迟力强
平邑县黄花产业动员会之后,梅奕瀚连续到兴云镇、大晏镇、许家堡乡30多个重点村调研。他发现,除了原黄花种植户有比较大的积极性外,大部分村民依然持以观望态度。梅奕瀚之所以要将黄花产业的重点区域先放在了这一乡两镇,主要是因为其靠近火山群、机场、市区,一旦黄花产业形成规模,接地连天涌动起金闪闪的花海,那是何等的景致,势必会吸引大批的游客来到平邑县观光,优质的环境氛围亦必将吸引更多的投资者前来合作。
农村专业合作化经营,是梅奕瀚认定脱贫攻坚最有效的一条道路。像芦苇一样抱团发展有诸多的好处:可以加强基层党支部在农村的领导作用,巩固农村集体所有制,实现产业调整和规模发展,有效促进农村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的整合。但是,组建合作社必须得有一支强有力的人才队伍。
人才?梅奕瀚脑子里苦苦思索着这个词,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梅奕瀚到平邑县任职那天,见县城109国道路边的饭店、汽修厂门前停满了大型货运车,而这些饭店和修理厂也大多数关门歇业。梅奕瀚敏感地意识到这样的景致极不正常,便在到任当天下午由司机小李陪同出去调查走访。
梅奕瀚顺着县城109国道一直向西走去,一辆辆大货车宛若钢铁怪兽僵卧在那里。在一家公司的大院前停着十几辆东风天龙“百吨王”,货车的挡风玻璃上都贴着一张“出售”的纸牌。梅奕瀚看了看那家公司空旷的大院,便示意小李拨通了上边标注的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什么事?是不是买车?”
小李看了梅奕瀚一眼,说:“我不买车,有事找你。”
“你不买车瞎打什么电话?我没时间。”电话那边传出麻将洗牌的声音。
“是咱们县的县委梅书记想找你谈一谈。”
“什么?县委书记?别胡扯,你还是省委书记哩。”
“我没有开玩笑,现在梅书记就在你的车跟前。”
院里的二楼玻璃窗忽然拉开半截窗帘,一个人的脑袋探了过来,向外面望了望。随后,那人又消失了,电话里又传过来一句话:“啊,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工夫不大,一个四十左右满脸疑惑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梅奕瀚,说:“你真是咱们县刚刚上任的梅书记?”
梅奕瀚微微一笑:“怎么,怀疑我是冒牌的?”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有点不可能。”
“县委书记也是人,需要和群众站在一起,走在一起,心连在一起,怎么就不可能?”
“那、那好,梅书记,您请里边坐。”
“怎么称呼你?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我叫迟力强,这家公司是我十几年前开的,现在县里的煤炭行业不行了,我这公司也算是倒闭了。”
屋内的麻将桌早已经清理干净,有三个人站在地上有些惶惶不安。
迟力强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平邑县得益于紧邻109国道,那些年恒州市矿区丰沛的煤炭资源经平邑县运往京津冀和港口城市,平邑县就此发展起了大规模的煤炭营销产业,从而带动了全县的运输行业,这也是平邑县撬动“小康县”的一根杠杆。自打国家整顿煤矿、整治环境污染之后,平邑县的煤炭产业一下子垮塌了,无数的养车户一下子失了业,一时找不到了未来的方向。迟力强听说开铁矿特别赚钱,便承包了一家铁矿,而这个矿因没有生产经营手续,后来被彻底查封了。
“现在,县里运输行业失业率是多少?”梅奕瀚问。
“目前约为百分之七十,一部分养车户与物流公司挂上了关系,开始跑零担运输。”
“你是哪个村的?”
“高庄村的。”
“你是党员吗?”
“是。”迟力强的目光不自觉地微微瞥向一边。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迟力强看了看那三个人,无奈地笑着说:“他们也是养车户,也是附近村里的,种地又挣不了钱,现在都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每天打打牌虚度日子。”
此时,梅奕瀚又想起了迟力强,眼前顿时明亮起来。那些失业的养车主与司机,他们走南闯北见识宽广,而且思想活泛,接受能力强,如果能把这些人的心思重新收拢回农村,不仅解决了大批失业人的工作问题和社会治安问题,同时为农村建设和发展黄花产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可是,在此之前,梅奕瀚已经和迟力强通过两次电话,邀请他来县委办公室坐坐,迟力强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梅奕瀚思考片刻,再次拨通了迟力强的电话。
“力强,你比诸葛亮还难请啊。现在有没有时间,请你来我办公室坐坐。”
“梅书记,不好意思,那几天的确是有事。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十几分钟后,迟力强满脸疲惫地来到梅奕瀚的办公室。
“立强,请坐。”梅奕瀚热情地招呼着,“看样子你的精神状态不怎么样。是不是熬夜打牌了?那可不对。打牌只能是闲暇时的一种娱乐,如果不务正业,以打牌参赌,那是犯法的。”
“梅书记,我错了。可是,除了打牌,我们这些养车户又能做些什么?”
“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平邑县靠煤炭加工与流通发展经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那么多的养车户和跑车司机正是年富力强大有作为的时候,不能再空耗自己的生命了,大家应该正视现实,勇敢地走出一条新路来。”
“梅书记,我们那些人都是农村出身,除了会开车种地,其他什么都不会。如果庄稼地里能掏出金子,谁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去跑车。我们祖祖辈辈的命都拴在了土地上,可是干来干去还是守着贫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