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车在闽西山野间呼啸穿行,车厢里貌似平常无害的男女老幼正在忍受抢匪的掠夺,廖凡扮演的老孙和董子健扮演的徐天循循善诱,“不要盯住他们看,头低下来;不看他们就不过来吗;低头嘛;逃避是没有用的;瞪他们也没用。”
老江湖和儿马蛋子的故事由忍受和斗争开始,在人性与信仰之间逐步升华。
《欢颜》不是《让子弹飞》,不是《新世界》,也不是《历史的天空》,却是一部用镜头重现大历史背景下革命者成长的冷峻作品,荒诞的时代闹剧,心酸的黎民疾苦,隐居逃避者的梦幻破灭,机会主义者的应声变色,反衬出了徐天从单纯热血,到成熟坚定的熔炉锤炼和追梦历程。虽千万人,吾往矣。虽千万里,日夜兼程。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仅21岁的青年徐天,秉承父辈的信仰与嘱托,从南洋出发到广东,一路经福建、江西、浙江,最终抵达上海,成功将资助革命的物资送交共产国际。在和老孙、俞亦秀、章加义等人经历了沿途的崎岖与挫折之后,徐天完成了人生的淬炼与使命的送达,众人露出的欢颜就是对革命必将胜利的坚定信仰与美好寄托。
这是一个不简单的历程。用“公路剧”的风格,以单元段落的形式将小人物置于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颠沛流离的远途游历之中,以环环相扣、暗流涌动的强情节叙事,铺陈了一个既充满惊险悬念又始终有理想信念强支撑的故事画卷。阴郁、反转、人性善恶一念,从《淘金》到《消失的十一层》,再到《欢颜》,三伏天里,这几部色调相似的影视剧就像单麦芽威士忌加了急冻72小时方冰来浇胸中块垒,似有冰水兜头而来,回味却醇厚悠长,久而不散。
这几部剧的色调都有点儿灰暗,也都在说人性,不过《欢颜》在人性之外还加了信仰的支撑与历练。人性复杂,既有善也有恶,但是信仰不同,信仰是一把辨曲直的量尺,也是一盏照人心的明灯,既约束规范,又通透直抵。
一出欢颜,三根金条,四地迁徙,国产谍战终于找到了新的打开方式。执拗于三根金条而不肯妥协的老孙,“小朋友,这三根金条不是你们家的,它也不是金条,有些东西是可以随便动的吗?他们也不问问?动这三根金条,就是动了苏区的威信,动你也一样”,不肯妥协的不是财物的多寡,而是意义;执拗于皮夹子而多次衍生出新麻烦的徐天,只因皮夹子里有未婚妻照片,从自己的小日子小愿望小憧憬渐渐被国民未来、社会形态的大理想所替代之后,那张曾经如生命般要紧的照片,也终可以从心头放下;土楼三寨的头人俞亦秀,从欣然接受胯下之辱只为走出40余年没有走出过的村寨桎梏,到在双溪镇、在集市赌场、在金银汇赌局目睹现实社会与自己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的巨大反差,“族人,大难临头各自苟且,仇人,萍水相逢为我断指”,赌命的那一颗左轮枪子弹,是解脱也是释然,蜷居乱世“桃花源”中不知今夕何年的山寨头人,带着股疯劲儿却也有坚守的信仰。
人在旅途,人人皆在路上,终日奔波苦。为熙熙攘攘,不免兜兜转转,只有真的猛士,才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俞亦秀曾经想不通自己本来以为淳朴和谐的族人怎么就成了欺压、压榨附近村镇居民、盘剥房产财物恶霸的时候,曾经自问“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就是本来不该有这个道理,但是偏偏有了。这是那个动荡又腐朽崩坏的年代里,最司空见惯又最匪夷所思的人间怪诞剧,一众形形色色的角色构成了乱世中的人物群像。这其中,有义士:极讲江湖义气的王鹏举落魄在家,面对老朋友老孙“炸当铺夺回金条”的邀约,他不假思索不问前因最后搭上一条命,死前依然表示只要那“八块大洋”的报酬;有豪强:人人畏惧的“七爷”吴达盘剥乡里,将闽西村镇平民百姓的私产变为俞姓山寨所有,可一旦面对枪炮,便毫无还手之力,同样任人宰割;有军阀:滥杀无辜的郭副官认为自己当旅长的姐夫就是王法,但当面对用金条作长线钓大鱼的特派员,他也只能俯首听命。
徐天在当铺试图说服众人“这世道如果没了信义,那什么生意都是空的啊”,当铺把总不屑地说,“这世道就这样,你有什么办法吗”,徐天则说:“如果就这样,那就砸烂它。”
江湖,宗族,革命,与偷生。故事第一集,徐天曾问老孙“为什么要革命”,到了故事第七集,当徐天经历老孙的死亡、目睹寻金路上的不公与荒诞后,这个问题背后的“信仰”二字有了更具象的描绘,“以后你的牛不会被随便牵走,有自己的田种,每个人靠劳动生活,风调雨顺,多劳多得,没有头人、没有军阀,住在自己家里也不用担惊受怕。”
83版《射雕英雄传》里有一首歌叫《千愁记旧情》,里面唱“何日再欢颜相见,复得斯人说旧情”,革命者对于信仰的执着追求、对新世界的心向往之和为此付出的热血与奋斗,才是让人人俱欢颜的因果。《欢颜》不是一个人的欢颜,它是一个图景,美好的方向就是一张张欢乐的容颜,是每个人内心永存的美好。
□ 任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