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它常在耳畔响起,却又难以清晰勾勒出具体印象。那份写进岁月里的旷达与高远,时时在记忆深处低吟轻诉,吐纳着血脉相通的气息。今天,让我们来一次遥望,走过时空的屋宇,连贯起似远实近的乡愁。
首卫
600多年前的一天,黄河“几字弯”东北点的荒坡上,逐渐站满远道而来的军士,他们身上披挂着厚厚的尘土,目光中充满对未来的渴望,从肩膀和战车卸下的,除了刀枪弓弩,还有锹镐犁铧。
这群人的到来,与明太祖朱元璋下达的一项命令有关。洪武二十五年(1392),明军在与北元势力的拉锯战中占了上风,河套一带大片土地并入王朝北疆。为了充实边地,朱元璋派遣将领分赴山西各地,“往太原等府,阅民户四丁以上者,籍其一为军,蠲其徭役,分隶各卫,赴大同等处开耕屯田。东胜立五卫,大同在城立五卫,大同迤东立六卫。”将士们跟随王朝的号令,从晋中晋南出发,远涉千里,在黄河边筑城屯居。
筑城是项艰苦的工作,黄土伴着汗水,打造出“首卫”之誉。首卫,通俗理解即卫城之首。卫是明代的军事基层单位,一卫驻兵5600人,负责府一级区域的军事防御任务。由东胜卫往东,明代在大同镇依次建起镇虏卫、云川卫、玉林卫,定边卫、高山卫、阳和卫、天城卫、万全卫、宣府卫,座座卫城连成坚固的国防体系,守护家国安宁。
得名“首卫”,还因它的面积。据说东胜卫城面积在北边诸卫中最大。城平面约4.5平方千米,呈长方形,东西宽1930米,南北长2410米,周长8.6千米,四面开门,内建官署、兵营等建筑,分划出不同的功能区域,承担着巡边、预警、备战、仓储等军政职能。
今天,访客仍能感觉到东胜卫城规模之大。登上南城门向内俯瞰,寂寞的古城给人空旷之感,已无法想像当年人喧马嘶的场景,曾经的十字街巷多被绿草覆盖,灼日下自由顽强地生长。
历史上东胜卫经历几次迁置。洪武三年 (1370),明军攻下东胜州城,第二年改州置卫。“领千户所五”,后因岭北战役失利,撤于大同。洪武二十年重置不久又改迁。永乐元年(1403)分别迁至河北卢龙、遵化等地,发挥拱卫京畿的作用。
故城
站在高大的城垣上举目四望,山川形胜尽入眼底。西面不远处一水如带,黄河是也。水滨飞鸟低翔,炊烟几许,一派静谧安宁的河套风光。沿着城墙缓步,发现墙外有深沟状地形,一问才知,系旧时护城河。
河沟很宽,曾接天然水系,三面护城,独缺西面。这般独特的城防结构与卫城所处地形有关。西城墙建于陡坡山梁之上,随地势起伏,易守难攻,故而不仅没有护城河,墩台马面等城墙附属设施亦少见。
明设东胜卫城,取用旧称旧址,将唐代的东受降城、辽代的东胜州城旧址一并包裹。望文生义,“受降”与战事有关。史载,唐中宗神龙三年(707),突厥入侵朔方边镇,朔方军总管张仁愿备兵谋战,以突袭之法大破突厥,修筑东、中、西三座受降城,以阻断突厥南下之路。
受降城和东胜州城旧址现存古城内,被一些现代建筑遮挡,无缘近观。辽神册元年(916),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攻下黄河对岸的胜州,将胜州居民迁到河东,于受降城附近驻新城,取名东胜,成为辽与西夏交界的边陲要地。
时间来到大明。正统年间,经历“土木堡之变”后,明军实力大损,北部边防战线回撤。随着大边长城、二边长城主要地段陆续弃守,东胜卫军事防御功能尽失,成为蒙古部落驻牧地。嘉靖十年(1531),土默特部俺答汗封义子恰台吉在东胜卫驻牧,恰台吉亦名脱脱,东胜卫变为脱脱城,后称托克托。
交汇
东胜卫城南10千米,水气氤氲处一小村若隐若现,这就是著名的河口村,古时黄河君子津所在,属于黄河上游与中游的分界点。历史上,东胜是东西南北交汇的要冲,也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交融的重要地带,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共同绘就和合发展的辉煌画卷。
紧靠东胜卫城南门,是一处酒厂,厂内建有仿古文化街,依稀显现当年东胜卫繁华的景象。九曲黄河流经河口一带,水面宽广,流速平缓,成为黄金水道。辽金时期,已利用水利运输货物。元代,曾设水驿、榷场,成为重要的物资集散码头。明隆庆和议后,长城内外开市通商,大量中原物资经此引入草原,产自草原的牛羊制品由此销往中原腹地。
“我老家是大同的,爷爷那一辈来到这里。”与酒厂员工闲聊,对方用质朴热烈的言语,讲述着东胜卫、托克托与晋北的关系。清初至民国,两地人员往来从未停止过,雁行种地的,旅蒙经商的,口外开荒的,驭马赶车的,一拨拨来,一拨拨回。来回之间,乡音融汇,乡邻成亲,乡情缠绵,激荡着生生不息的传奇力量,散发八方。
突然想到大同市新荣区助马堡附近有个东胜庄,不知是否与黄河古城有关?也许当年戍卒回迁大同时在此落脚,也许曾有边外商贾在这里建庄屯货,把地名从遥远的东胜卫带到长城以内。
遗珍
东胜设州于辽,但其建置历史可追溯2300多年前。悠久的历史给这片土地留下众多遗珍,它们多被收藏在托克托县博物馆。
博物馆在县城西,小院规整,宁静雅致。进入馆内,讲解员首先介绍镇馆之宝——云中丞印。这是一方小巧玲珑的铜块,顶端刻着古代官员才能使用的龟形纹,底部刻有“云中”二字。
说到云中,大同人不会陌生。唐时,大同设云中郡,置云中县,故后世常以云中指代大同。那么,托克托的“云中”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史籍记载,公元前300年前后,赵武灵王“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彼时大同大部为雁门郡,东部属代郡,而云中郡则位于托克托县。 秦汉因袭赵制,仍置云中郡。汉时云中郡辖11个县,云中县为其中之一,云中丞印就是汉代云中县丞之印。
注视古印,内心微起波澜,这是来自2000年前的信息。一瞬间脑海闪过许多疑问,那时的人们如何生活?开垦的土地上种植什么作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光景是否与今天一样云淡风轻?穿着胡服与汉服的各色男女如何交流沟通?答案也许同样在博物馆里,需要细品慢寻。
指着一幅元代铜象棋,讲解员说那是汉蒙文化交融的产物,它们出土于东胜州故城,有两种样式,不仅有文字标识,还刻有图形。用头戴巾帻身着长袍的人物造像代表“仕”,用武士像代表“卒”,这种直观的表达方法更适合对汉语言尚不精通的草原人士使用。
文/图 温鹏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