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对我来说,没有坎坷,只有感恩,以及爱与被爱。”陈志远回复。
“我听说懂得感恩的人,心中有大爱,脚下的路也会走得更远。”
“路,无所谓远近,我觉得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走好每一步,就心安了。”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的生命是月城村贫瘠的土地给的,这片黄土地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你能坦然面对现在生活,难能可贵。我知道,这需要有大山一般坚韧不拔的意志,更得有宽阔雄厚的胸怀。在这浮华的尘世,如你这般诚笃的青年少之又少。”
“你别这样说我,否则我会看不清方向。说实在的,我也幻想外面的世界,但我的根在这里,只想做好自己。”
隔了几分钟,肖佳怡又发来一条信息:“到了实习期,我打算去你们那里体验生活。”
“我们村现在没有学校,你怎么实习?”
“社会便是一所最好的学校,你的工作和生活也是一所学校。午安,一枕好梦。”
秦克勤每个星期六中午坚持回家一趟,黄雅萱便在孤独中多了一层期盼。秦克勤一般会准时出现在黄雅萱的视线中。其实,在秦克勤还没有踏上那条白花花的水泥路时,黄雅萱早已经等候在那棵老槐树下。
晚上的时间长了些。黄雅萱就会缠着秦克勤问些弄不清的东西。比如:天上为什么会有云,天到底有多高,为什么会有半个月亮,等等。秦克勤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他告诉黄雅萱,在家里什么样的傻话都可以说,在外面却不能瞎问瞎说,自己好歹是个大学生,而媳妇这样没文化,这会让人看笑话的。
秦克勤每天来回跑家,觉得很累,便把黄雅萱接到了乡里去住。他在乡里租了个院子,就在合作社隔壁,黄雅萱踩着院子里一个废弃的猪舍就能看清合作社院里的一切。乡里的黄花合作社就是好,一排阔大的生产车间,对面是干净而整洁的晾晒大棚,那边还有一排办公室和宿舍。黄雅萱注意到合作社的工作人员很多,女孩子也有好几个。
黄雅萱啧啧嘴。她心想,过去月城村的学校算个啥,几间灰不溜秋的土房,加上那个老校长才3个教师,就算是城里的学校比月城村的学校好,但是能好到哪里?莫非城里的学校那铃声比月城村的更好听?还是乡里的合作社好,崭新、明亮、有气派。黄雅萱内心甜丝丝的,她很为秦克勤感到骄傲。
这一天,秦克勤带回家三男两女,都是合作社的年轻人。他们一进院子就说,来看看秦克勤租住的屋里到底藏的是什么凤。进屋的这几个人都说:“秦克勤,你媳妇很漂亮啊,也很可爱。”黄雅萱只是笑,一种很真诚也很尴尬的笑。黄雅萱倒不是怕见什么生人,这几位一定和秦克勤一样都是文化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啥,更害怕说错了什么话。
秦克勤终于忍不住了,便说:“雅萱,你咋不和客人打招呼?”
黄雅萱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说:“你们坐,你们都坐,我不识字没文化,不知道该说些啥,你们谈你们的。”
众人面面相觑,露着惊讶的神情。秦克勤瞬间脸色发白,再没有了刚才兴高采烈的兴致。人们仅仅在屋子里呆了几分钟,秦克勤就陪着他们出去了。黄雅萱听得那些人在院子里说:“克勤,你媳妇漂亮是漂亮,却是个文盲,你两人能有共同语言吗?”黄雅萱只感觉心口猛地被刺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呆傻傻地靠在了墙边。
沉甸甸的遗言
孙财旺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谁都不清楚他到底忙些什么。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月城村西北端的那千亩林地里突然多出了几座新坟。人们便议论纷纷,村里没见一个故去的老人,咋那林地里会无端多出几座坟?
有人说,一准儿是村子里早年走出去的村民,心里还念着故土,便将逝去的老人埋在了故土上。还有人说,那是一千多亩林地,埋几个死人算不得什么。
马文涛从县农业局请来一位农技师吴丽,让她专门指导月城村十几户人家试种蔬菜的田间管理工作。一个月后,田里种植的圆椒苗子便长势喜人,这让陈志远非常高兴,他动辄便和村民说这蔬菜的好。
陈春山有事没事就想去菜地里转转,偌大的一片菜地对于他来说,颇有一份新鲜感。陈春山过去也种过菜,但是仅限于自家院子里那巴掌大的地,种如此规模的三亩菜地还是第一次。陈春山蹲在菜地的地头来回打量着,他合计着菜地能采摘多少菜,并按南庄村汇丰蔬菜交易市场的收购价合计收入,不觉脸上满是笑容。
此时,有人喊了一嗓子:“春山,快回家去看看,你爹病了。”
陈春山便是一惊。几天前,父亲说想吃肉,陈春山专门去乡里给他割了二斤肉,他吃过肉后说,这辈子很满足了。今天早晨出来时,父亲的身体还健好,咋就突然间生病了?陈春山不敢怠慢,忙拔腿向村里走去。待他走进家门,乔日娜和张杰正在屋子里。
“春山,你快看看,爹这一下子是咋了?”曹彩霞说。
陈春山一边摇晃着父亲的身体,一边喊:“爹,爹,你醒醒。”
陈德懋压在胸口的手动了动,然后舒展地放在炕上。不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陈春山。
“春山,你回来了。”陈德懋说,“我就等你回来呢,我知道我该走了。”
“爹,瞎说啥哩,你这不是好好的。”
“春山,爹已经比你爷爷多活了二十多年,知足了,活到啥时候也得走。爹有件事放心不下,就是这老房子。县里的梅书记说得对,咱们村想要摘掉这穷根,就得整体搬迁。咱这村子不行了,是一条道走到了头,村里人再窝在这山里没奔头,还是搬出去好。只是,我舍不得这老房子,舍不掉咱们的根脉。以后,如果这村子整体搬迁了,给爹把这老房子能留就留着,爹还想经常回来看看。梅书记是个有远见的人,马书记和乔副主任也是好人,爹相信你跟着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爹这一辈子没见过一个大官,梅书记来看过我,临走之前,乔副主任他们又来看我,爹知足了。春山,等你们住上了新房,别忘了到爹的坟上絮叨絮叨,顺便替爹给梅书记带句话,‘洁己方能不失己,爱民所重在亲民’。”陈德懋说完,便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陈春山俯身在父亲的身上泪如泉涌:“爹,我记着哩,等我住进了新房,一准儿先接您回家看看。”
陈德懋高寿而走,在村里认为是喜丧。陈春山当即给三个妹妹和在南方打工的弟弟春水报了丧,又通知了家里的亲戚。按照村里喜丧的习俗,陈春山决定为父亲热热闹闹作最后的送行。
陈春山问曹彩霞:“咱们通知不通知曹花?”
“按道理是应该通知的,毕竟她是爹的外甥女。你知道曹花在哪里吗?”曹彩霞问。
“我姑姑说她在城里,跟着陈小泉过得不怎么样,我姑有她的电话。”陈春山说,“对了,听我姑讲,曹花还偷偷回来去看过芽芽。”
“那芽芽回来没有和石磊说起过吗?”
“不知道,反正石磊还跟没事人一样。这个石磊也真是的,硬是把曹花逼走了,他自己反倒变得勤快。要我说,这人嘛,就得被逼着,才能活出个人样来。只可惜这个残疾孩子豆豆了,自打她妈走后,便苦了这孩子。”
第三天,春水的媳妇唐彩兰牵着春水的手和女儿小薇一起回来了。唐彩兰看见院外的街道口停着一辆改装的箱式货车,那车箱的侧门面向院子敞开着,里面竟然布置成一个灯光音响齐全的舞台。院子里吵吵闹闹人来人往,一个鼓乐班子正在院子里忙着搭棚。唐彩兰还看见春水的三个姐姐正跪在堂屋门口守在了父亲的灵前,一个个眼睛哭得通红。
春水一家三口刚进院子,春山便一眼看见了,却见春水的鼻子上竟然架着一副深咖色眼镜,唐彩兰牵着春水的手颇有些亲昵,两个人还在嘀咕着什么。春山一下子非常生气,他将鼓乐班子的一个板凳重重地踢到了一边。此时,春水走到了春山身边,他只是沙哑沉闷地叫了一声:“哥……”
“爹都死了,你一个外出打工的农民,两年没回家看爹,还有心思装模作样地摆谱哩,快把那破眼镜给我摘了!”春山劈头盖脸地骂了春水一顿,便打算自顾走进屋子。春山走了两步觉得不对,便返回身子看了眼唐彩兰,再把小薇抱了起来,算是与刚刚见面的唐彩兰赔礼道歉了。小薇却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春山只好又将小薇放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