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院子里吵吵闹闹人来人往,一个鼓乐班子正在院子里忙着搭棚。唐彩兰还看见春水的三个姐姐正跪在堂屋门口守在了父亲的灵前,一个个眼睛哭得通红。
春水一家三口刚进院子,春山便一眼看见了,却见春水的鼻子上竟然架着一副深咖色眼镜,唐彩兰牵着春水的手颇有些亲昵,两个人还在嘀咕着什么。春山一下子非常生气,他将鼓乐班子的一个板凳重重地踢到了一边。此时,春水走到了春山身边,他只是沙哑沉闷地叫了一声:“哥……”
“爹都死了,你一个外出打工的农民,两年没回家看爹,还有心思装模作样地摆谱哩,快把那破眼镜给我摘了!”春山劈头盖脸地骂了春水一顿,便打算自顾走进屋子。春山走了两步觉得不对,便返回身子看了眼唐彩兰,再把小薇抱了起来,算是与刚刚见面的唐彩兰赔礼道歉了。小薇却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春山只好又将小薇放下来。
家里的亲戚和院里的村民也都看见了春水一家三口,便纷纷打招呼。
“春水,你们回来了?”
春水只是沙哑地说了三个字:“回来了。”然后木然地站在那里,不去看任何人。
陈明亮说:“这人啊一离开了这穷山沟,就变得生分了。你们看春水,连眼皮都不想撩一下。”
“春水,快把眼镜摘了吧。你想戴眼镜,等把德懋叔安葬了再戴。”陈孝安说。
春水没有搭话,只是向家门走去。他一跨进堂屋门口,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
“爹,我回来看您了,儿子不孝,没能见您老人家最后一面。”春水趴在地上“嘭嘭嘭”磕着头。
“春水,你两年没回来了,快把眼镜摘了,让爹好好看看你。”大姐说。
“我去给春水取孝衣孝帽。”二姐站起来搓了搓发麻的腿走进了里屋。
“春水,爹没了,你咋戴了这么个眼镜进家门?也不怕让村里人说你的坏话。”三姐说。
堂屋显得拥挤而昏暗,人们从春水的身边挤过去再挤过来。春水不答话,也没有眼泪,只是僵硬的脸上依旧戴着眼镜。唐彩兰依在门框旁,看一眼棺材,再看一眼春水,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胸前。小薇靠在唐彩兰的身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姐将一身孝衣孝帽扔在春水身旁:“春水,你先把这衣服换了。”春水伸手摸了一下那衣服,然后又将手缩了回来。此时,春山刚好从里屋出来,他看见春水既没有给爹哭丧,也不穿孝衣孝帽,便又来了火气。
“春水,你眼里还有爹吗?你如果不认这个爹,回来干什么?”
唐彩兰便打算走过去帮春水换衣服,见春水向棺材那边爬去,却一头重重地撞在了棺材前的供桌腿上,桌上的供品“哗啦”一下掉落下来,春水慌乱地在地上四处摸来摸去。三个姐姐以及春山都觉得春水不对劲,便围在了春水身边。
“春水,你这是怎么了?”
大姐将春水的头扶起来,面向了自己,她突然“啊”的一声,吓得是面如土色。
春水的深咖色眼镜已经掉落了,只见他的两只眼睛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那眼睛却一动不动。
“你的眼睛……”大姐颤抖着声音问。
“春水的两只眼睛都没了,这是装的假眼。”唐彩兰“呜呜”地哭着说。
三个姐姐闻听此言,吓得身子都往后靠了一下,随后号啕大哭起来。
“春水,春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眼睛就没了?你的眼睛哪去了?”春山一下子跌坐在春水身边,捧起春水的脸哭了起来。里屋的人听得堂屋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都出来想看个究竟,堂屋一下子更是拥挤昏暗。
“春水,你说呀,你的眼睛哪去了?”大姐也哭喊着。
院子里的人们也挤了进来,众人想一看究竟。
春山便将春水扶到了里屋,他将手放在春水的眼前晃了一下,再晃了一下。
“别晃了,没用,他的两只眼现在是玻璃球。”唐彩兰说。
三个姐姐还在“呜呜”哭着,春山也流着泪,嘴里却不住地唠叨着:“春水走的时候眼睛还好好的,怎么会眼睛没了?”
唐彩兰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春水和唐彩兰都在南方的一家金属制品公司汽车轮毂拋光车间上班,每年的年底才回一次村里。前年回村过完春节后,春水回到公司不久后便出了事。那天早上,唐彩兰起得有些迟了,她忙着去送孩子上学,便告诉春水,自己将昨夜的剩饭热一下,吃了饭再去上班。春水起床后洗了一把脸,看看快到上班时间,便直接将那隔夜剩饭扒拉两口。唐彩兰在公司负责打扫办公楼的卫生,她见春水隔一阵子便从抛光车间急匆匆跑到公厕来。春水说。早上那剩饭吃了几口,竟然闹开了肚子。上午近十点,春水刚从公厕返回抛光车间的门口,车间里发出一声巨响,唐彩兰看见抛光车间顿时浓烟滚滚。人们喊叫着说,抛光车间爆炸了。等唐彩兰腿肚软软地跑了过去,见春水的身上覆盖着一些爆炸的碎物,他的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次事故,夺去了春水的一双眼睛。
“是抛光的铝粉引发的爆炸。”唐彩兰说。
“铝粉还能爆炸?”三个姐姐看着唐彩兰,惊的是目瞪口呆。
“抛光的铝粉到了一定的浓度,只要有可燃源,就会发生爆炸。春水在这次事故中摘除了两只眼球,装了义眼。爆炸物刺穿他的眼球伤到了眼底神经,他现在连泪腺神经都坏死了,也就是说,春水这辈子再不会流出眼泪。”
“啥?”春山看着春水,他嘴唇抖动着,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春水,哥对不起你,不该和你发脾气,更不该放任你出去打工。”春山悲戚地说着,他忽然用手指去抠自己的眼睛,曹彩霞急忙抱住了春山。
“春山,你不能胡来呀,就算是你抠出一只眼珠子,春水他能用吗?”曹彩霞哭着说。
“你们放开我,让我抠一只眼给春水按上,可怜的春水啊……”春山搂着春水大哭起来。
“去年过年,春水没有回来,当时就应该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姐说。
“我给春水打过电话,他只是说单位走不开。”三姐哭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