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沙坡在广灵县城西南大约10公里的地方,是广灵南山西端的一处陡坡,因阳坡阴坡的半腰上分布着大片的紫红色沙砾而得名。曾经亿万年里,红沙坡顶断裂带日渐上耸的巉岩,经脚踩水冲、承风吹来的深浅的黄土,呈青黄色度着时光,直到不知是赵还是汉,沿东西向的山梁起了夯土的、石垒的边墙,最后被今人定名为北齐长城,拦下北来的游牧,护住了背后梁上、沟里的田地和人家。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的前几年,因为红沙坡西北七八里地的“灵丘要路”——直峪口“夏流涨漫,冬积层冰,行人不便”,于是大清朝在红沙坡上“开修大路,设兵守焉”(见康熙二十四年本《广灵县志》)。从此人们从红沙坡南去灵丘,向西出平型关入忻定盆地,进而通达太原府;向东南串蒲阴陉直抵河北平原,一鼓气红火了250多年。1936年,政府修筑了广灵通灵丘的公路,红沙坡和坡上崎岖不平的“大路”渐渐荒凉,重归寂寞。
2023年中秋节的下午,我来到南山下,第三次从北面攀爬红沙坡。
坡上的花很少,偶见紫红沙砾中开放着一丛无名黄花,碎小的花朵团成一粒粒,似满天星斗,山石边肥大的橐吾叶子,在西阳的透射下显出玉器般的小道,两只登山杖给力,一鼓作气拐上了正途——红沙坡古道仍残存两米来宽,一支蓝铃铛当中而立,与古道上的行人相见惊诧。越接近古哨口,山风越大,待穿豁口而入,避于5米多高的夯土边墙下,一瞬间风止声息,秋日灼火。
比起两年前,绿草中向南的大路上,车辙浅淡得快要分辨不出。四野寂廖,倒让人生出些许恐惧。随即看到还湿润着的牛粪以及连缀的蹄印,多少给了我些许勇气。何况这处虽沟壑无尽,却没有高树密林,至少那些吓人的野兽没法生存。于是继续前行到一块娇小的、草色惨淡的塬上,路迹下到沟底,又盘上对面的山坡,消失在一片开阔草地。一条条沟,一块块坡,一屉屉梯田,都湮没于野草,只剩下梯田一圈圈的弧线,表明这里被人耕种过。
终于,远方传来人声。西南三四条沟外,一层层被绿草湮芜的梯田中,隐约望见一个人,凌空蹈虚般站在沟壑边几块“草田”里,从上到下,散落着七八头牛;日头仍高,阳光落在身上使人温暖,那几头牛、牧人和远处的低树一起,沐浴着光芒。我低下头,那些野草一样在阳光里闪亮着。风微微吹过,摇动了近处一棵杨树小小的叶子。岚气升腾,一切都有些朦胧了。
这是秋天,大自然最美的时候。
斜阳独照,黄土坡被雨水冲成的浅岔里,野生着一沟沟的杨树,正生发出可爱的、一点也不枯败的黄绿色。对面山坡上,寂然不动的“白石头”,竟然是羊群。越过它们的头顶,长城只剩一条浅细的灰线,一直到山的最高处,伸入蓝天中去了。一时这天地间,只剩我和远隔几条沟的两位牧人,几头牛,一群羊。人声突然多起来,原来有人与牧牛人谈话,言语似在耳边,却又听不清楚。
这些给了我攀登的勇气,我要去看看东南山脊上遥见的长城残垣。那是一条乱石堆起的波浪,始于一段斜仄的石墙。石墙高不及人肩,逶迤八九米,片石交错,凹凸不平,和它跟前一堆均匀的石子相对——那是长久的坚持后,某一时刻突然瘫下去、塌下去,又被风雨洗去了泥土的血肉、余下的一堆骸骨吗?石墙后是百米悬崖,石墙前是望不见底的碧峭,攻与守都分明是一种死局。
羊群又爬下两个山沟,看来它们和牛来自同一个村庄,只不过牛群早已回转,我也该回家了。下山的时候,太阳已落到西山背,走到山阴处,吸一口清凉的空气,真爽!山影里,一层绿,一层绛,一抹淡红,加上苍青色的山体,庄严与美丽交汇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