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户外，常有人推荐三屯堡，称这是一个有回忆的地方。莫看城堡小，却有着大明王朝边事息宁、商贸兴盛的回忆；有着中原兵马筑长城、移民北地守家国的回忆；还有着塞外人家炊烟起、大戏锣鼓说丰年的回忆。

　　有人说，地方与人一样。有回忆，就有生命的温暖与厚度。那么，三屯堡的回忆有着什么样的画面呢？

　　筑堡 

　　寻找三屯堡，是否都要经历一番“误导”。友情提醒，去三屯堡，可以导航三屯村，不过跟随提示到达目的地后，记得向西转进老村。

　　冬日午后，路面上少车也少人，晋北冬季独有的静谧，连村里常见的小家犬们似乎也失去四处游走的兴趣，不知猫在哪个角落里，懒得向外来的到访者吠上几声。三屯堡就伫立在慢悠悠的时光里，背景有收获后的田野，黄叶尚在的古树，白云飘逸的蓝天。

　　墙体很高，门朝南开，门外环筑瓮城，瓮城的墙和堡墙一样高。瓮城的门朝东，挺宽，西面对应还有一个小门，不大。走过晋北不少古堡，瓮城里对开两门的堡，除许堡，这是第二次看见。想打听打听，除了入耳的风声，没人搭茬。后来翻些资料，说那门是近年人们为了出入方便挖的。从瓮城出来绕到西边，也就多走个四五十米，为啥费劲在厚实的城墙上挖个门呢？不合情理。

　　跟着《三云筹俎考》的记载绕堡一周。“周七分，高三丈五尺，隆庆三年土筑，万历二年砖砌女墙。设防守官一员，领兵二九二名，骡马二十二匹。分守长城一里，边墩三座，火路墩一座。”隆庆，任何一个对大同明代历史感兴趣的读者都应熟悉的年号。那年，蒙古俺答部一桩看似不起眼的家务事，改变了大同边防态势。有意了解者，不妨搜索“隆庆和议”。

　　“周七分”，在大同长城一线军堡属最小体量。据说是修到一半，明蒙双方由战变和了，于是建了一半的军堡中途缩减投入，缩小规模，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果真如此，那六百年前一定会有人为这个消息兴奋，人群里有修堡的，还有在此屯守的，他们的命运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

　　守卫

　　站立瓮城门口，堡内全貌一览入目。西面，依墙而建的老屋倔强地撑着羸弱的骨架，披挂着尊严，努力保存形与神的完整。东面，明显可见院落痕迹，只是痕迹多残垣石基，判断不出往日规划。东与西中间，一条路直通北墙，墙下有两孔窑洞，窑洞外，一处厚实的马面。

　　空间真的有些小，一眼望去，像处大院子。不过当年这个“大院子”里，驻扎着近300号人马，因为“边外土城一带，即属部驻牧。堡虽临边，而山险足峙，左卫之屏障也”。

　　不大的堡，驻扎那么多人，总要安排仔细。从堡门到北墙的道路成为分隔线，据说两边安排了两支官军，后来又有一只队伍加入驻防行列，于是堡子被叫做“三屯”。这般命名，感觉有些不太正式，比之它相邻的宁鲁、威鲁、破鲁、灭鲁，没啥寓意所指，大概彼时筑堡人和守堡人的内心已悄然开放出安逸的花草，言行多了些许随意。

　　筑堡之目的在于守边，边建在堡北的群山顶上，一路起伏一路逶迤。三屯出现前，其工作由宁鲁负责，它的到来也未分担多少。“分守长城一里，边墩三座，火路墩一”用不到许多兵力，剩下的戍卒整日里忙些啥？有人说，他们轮班值守在左卫城通向边外的驿路上，盘查往来的人，关注进出的客。

　　这条道与今天从三屯村中穿过的那条道重合吗？如今的地图上，那条道标记为S210，是省道。向南不远即左云县城，向北进入内蒙古自治区凉城县。明代，这里属国防驿路，连接着左卫与前线诸堡的交通往来、信息传递、人员派送。

　　600年前，以长城为表征的大同边防体系实行层级划段式的管理。总兵坐镇大同城，其下分道，道下设路，路下有堡。左卫城里设有左卫道，防卫划片包括今天左云县全部、右玉县的大部与新荣区的西北部，下辖北西路、中路、威远路。中路包括十一堡二城，分别是左卫城、三屯堡、云阳堡、破胡堡、牛心堡、马堡 、残胡堡、黄土堡、红土堡、杀胡堡、马营河堡、右卫城、铁山堡。

　　文献里，三屯堡排在左卫城之后，属“贴身侍卫”，责任之大不用多言，春去秋来，穿戴着铁甲布衣的军士不分昼夜，面北值守。年轻的容颜被塞上的风吹得变了模样，直到有一天把他们的生命和边关荒野融为一体。

　　生意

　　明代的堡后来多就地落户，变成了村。村里生活着当年守边人的后代，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或许初来新地时，讲的还是川陕官话、吴侬软语。可后来，他们与他们的后代变成了天镇人、阳高人、新荣人、左云人，乡音、乡情、乡愁，全部重新生长，与这块土地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三屯堡随着这番改变，成了三屯村。村人先以种植为业，后来借地利做起小生意，把日子过得很红火。这一切依旧与那位蒙古王孙的离家出走有关。时下有个流行词，叫“蝴蝶效应”，意思是指微小的变化可能会引发长期的巨大变化。约500年前的某个夜晚，“蝴蝶效应”在大同边镇真实发生。那位蒙古年轻人负气离开自家的庐帐时，不知道自己挥舞的鞭梢将会触动大明万里边防策略自上而下的调整，没用多久，和议推动马市的开放，边关逐渐变身为国家级的贸易口岸。

　　三屯向北，保存着据说是大同镇最完整的砖砌敌楼。早先人们以为那是为扼守宁鲁口而建，后来才发现，它兼备军事攻防与马市管理双重职责。楼的北侧，马市交易场地遗迹仍十分清晰。隆庆五年（1571）后，和平成为长城一线的基调，长城内外的商贾开始向边关汇聚，赶着牛马羊，运来茶粮布，繁华忙碌了好多年。

　　今人以己心推测，三屯的兵和民总归会参与到这份忙碌中。他们离开军堡，在道路两旁圈出大院，盖起房舍，先为过往的商贩提供食宿补给，继而三两成群抱团登场，参与到上货贩运的行列中，与财富来个近距离接触。

　　大戏

　　很长时间里，衡量农耕社会环境里一个村镇聚落的实力与人气，戏台是个硬指标。戏台，代表一个村的经济实力和民生福利。在这方面，三屯村表现合格。

　　戏台位于堡的南面，离瓮城不远，从二者之间的位置推断，戏台出现应该是三屯人努力奋斗的成果，或许是深耕乡野的收获累积，或许是辛苦远行得到丰厚回报。总之，经济保障推动文化消费，三屯人把他们对生活的欢娱融入一砖一瓦，再砌到戏台里。

　　那时戏台也叫乐楼，属高级别的大众娱乐场所，每逢节庆或百姓大事，上面定会准时响起丝竹锣鼓声，戏班男女粉墨登场，幻化出王侯将相、痴情儿女、人间欢喜等诸样图景，台上唱念似真，台下观赏如痴，虽是两个世界，却是一处天地。

　　不只三屯，整个左云（清初废卫置县，左卫更名左云）亦是戏曲满城乡，从明末到上世纪五六十代年，这里成了各路戏班扬名立腕的主场，纷至沓来的名角在不大的左卫城里打擂台，更多艺术流派，更多的名角名家，成为左云文化的深度记忆。

　　中路梆子东路派，活跃在大同东至张家口一线，唱念做打受京剧影响。大北路蔚州派，吸收河北老梆子的艺术特点，起调高亢，表演风格质朴刚烈。大北路的西路派，流行于内蒙古中卫地区，也称“上路调”，唱腔古韵浓郁，台风稳健利落。小北路南派，指活跃在雁门关以南忻县、五台、代县等地的北路梆子团体，唱腔回转多变，唱功细腻清丽。

　　这些流派团体多在城内演出，是否来过三屯的戏台一展风采，只有到老人们的回忆里寻找，那份回忆其实也属于三屯堡，每当戏台上出将入相、水袖起落时，高大的三屯堡一样有所感知，也有记录吧。如果能够还原再现，该是怎样的华丽精彩。

　　文/图  温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