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位于三省交界之处，追溯它的历史已有600多年。经历岁月抚摸的土地与田园，隐匿着不为人知的沧桑。古往今来，它见证了无数激荡人心的家国画面，有的记录在字里行间，有的湮没在时光深处，有的被以另一种形式传承。

　　这就是平远头村。

　　长城入晋

　　平远头村地处天镇县的最北端。从县城出发向北翻过大梁山，再跨过西洋河，沿着公路一直向东至晋冀交界处即到。

　　村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坐落在连绵的山麓南缘，横跨两个冲沟。冲沟，地理学名词，粗略解释为流水侵蚀形成的沟状地貌。冲沟之间的平缓坡地，看似散落的民居拼出村子长方形的全貌，一道高大的土墙横亘东西。

　　这道墙就是明长城，建于明嘉靖年间。那年月烽烟四起，来自草原的铁骑时常袭扰大明边境，有限的兵力难以应付数百里防线的警情，于是朝廷效仿旧法，缘边增筑边墙，加固防线。今天的资料显示，明长城东起辽东镇虎山，西至甘肃镇嘉峪关，连接起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陕西、宁夏、甘肃等九镇之地。长城从宣府进入大同的第一站，就是平远头。

　　平远头的明长城起筑于宣大总督翁万达、大同总兵周尚文等一干能臣之手。村东的长城墙体保存完整，硕大的墩台前后民居杂聚。这种类型的墩台人们称为“骑墙墩”，比较形象，如同跨骑在墙体上，突出于外，内敛于内，内侧建在墩院，院内搭棚舍，方便墩卒居住，更好行使瞭望预警的职责。像这样的骑墙墩在大同明代外长城一线多见，它的出现是长城防御功能演化的产物。骑墙墩外侧的山坡上，纵向立有两座墩台，高处的平面呈圆形，略低一点的平面呈方形，外有墩院。据考证两者建筑年代不同，方形者系成化年间余子俊修大边时所筑，圆形为嘉靖王朝修建的烟墩。相比之下，烟墩站得最高，长得最壮，又处在长城入晋的省界线上，因而得名“三晋第一墩”。

　　站在墩侧举目远望，东为河北省怀安县地界，西北方接内蒙古自治区兴和县，南为天镇县新平堡镇地理范围，三省之界在此相交。村里老人讲，过去平远头公鸡一打鸣，河北怀安桃沟、马市口等相邻省区村里的鸡鸣声接连响起，于是有了“鸡鸣一声闻三省”之说。

　　宣大相交

　　村里的房舍多为近年新盖，红砖青瓦透露着现代乡村建筑的直接和整齐，村里的常驻人口却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面对访者，老人们十分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勾勒着平远头岁月里的模样。

　　平远，就是平定远方的意思；头，指长城在这里开头；平远头，是指平远堡管辖范围内的起始点。老人们说，上世纪80年代村里的戏台被拆，拆下的横梁上面有“永乐”墨记，所以研究者推断这里最早为设于明永乐年间的驻兵点，距今600多年。老人们还说，村东边那道三界沟，就是宣府镇和大同镇的分界。

　　田野中的古迹往往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土疙瘩或小河沟，却与历史中某一大事件紧密相联，如雁门关东向的馒头山，路过几次只觉形状稍奇，却不知那就是赵国北扩、赵襄子灭代的起点。

　　在三界沟里走一走，实在太普通了。沟东侧立着两个墩台，体形四方，细看与天镇境内的墩台有所差别。当向导的老人说，墩台所在已是河北地界，明代归宣府镇管辖。稍对大明历史感兴趣的读者都知道宣府、大同两镇在明代北疆防御史上的重要地位，尤其明中叶，“土木之变”发生后，草原部族势力频繁袭扰大明北边，主要突破口多在宣府与大同，故两大军镇常年保持战备状态，大战时有发生，有时战火能绵延数月，以至京畿震动、朝野不安。作为两大军镇的相交处，平远头的战略地位该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为保万无一失，宣府镇曾在三界沟一线修长城，筑西洋河堡，大同镇则在河对面修筑平远堡。两大军堡规格相当，设守备带兵屯驻，同力协办交界地段军务。《宣大山西三镇图说》记：平远堡“嘉靖二十五年（1546）土筑，隆庆六年（1572）砖包。城高三丈五尺，周二里八分，设守备，分管长城十二里，边墩二十座，火路墩十三座”。而在此之前，平远头一直承担着警讯御敌的任务。

　　汉邑塞围

　　平远头的重要性，早在秦汉魏晋时已有体现。在三界沟向南，汉长城遗迹便是很好的例证。遗迹断续保存在河岸上，一直向南过西洋河，在河南边的长胜山上仍有延伸。史料记载筑于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那时的大同地区称为代郡、雁门郡，被一个名为卢芳的人搅闹得乌烟瘴气。光武帝刘秀出兵作战的同时，组织人力修边筑塞。《后汉书·王霸传》记，建武十二年（36）、十三年（37）从代郡到平城“筑亭障”300余里。《后汉书·马援传》记，“建武二十一年，（45）秋，将三千骑出高柳（今阳高），行雁门、代郡，上谷障塞”。据说三界沟这段长城便是这个时间段所修。

　　长城的修筑通常伴随移民的实施，待战事稳定后，东汉朝廷重新在平远头一带部署移民，耕守实边。今天的史料相关记录寥寥，唯有高大的汉墓，无声地诉说1000多年前曾存在的生民记忆。汉墓离汉长城不远，存圆形封土7冢。资料介绍，周边曾出土陶罐、壶、铜镜等文物，为汉代民间生活生产用具，表明当年这一带筑有城邑。城邑建于何处，还有待深入查找，或许是西边的延陵县，或许被明代长胜堡所压占。

　　北魏年间，为防御北方柔然势力的侵扰，平远头、平远堡一带又成国防重地，据考大名鼎鼎的“畿上塞围”由此经过。太平真君七年（446）六月，北魏“发司、幽、定、冀四州10万人筑畿上塞围，起上谷，西至于河，广袤皆千里”。今有学者考证，北魏的畿上塞围在平城京畿地区北，“与居庸关经河北北部入山西北部出内蒙南部至黄河的明代外长城走向基本一致”“在天镇县境内西洋河（古于延水）北的双山北麓明长城之南一里许有一古代墙垣遗址，俗谓‘土圪塄子’，残长十二里。”这段长城遗迹今天仍能看到。

　　告别平远头，返程路边有河流悠悠流淌，日照水面波光粼粼，那就是西洋河，发源于内蒙古兴和县，流经天镇、怀安，最后汇入洋河。短短几十里，流经三省之地，也不多见。西洋河自古为农耕游牧交汇通道，碧水东流间，它也成为一个历史文化的地标性存在。

　　文/图  温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