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散文交流群里，一位老师晒出一张字画，感慨那个年代的文人能写会画，多才多艺。他说，这就是典型的君子不器。我点赞认同。

　　我嘴里念叨着“君子不器”，这是孔子在《论语·为政》中评价子贡的话，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一直深信自己准确理解它的含义。拿起毛笔，用小篆书写下“君子不器”四个字，一遍一遍，写着写着，就犯起了迷糊。《老子》言“大器晚成”，《礼记》曰“玉不琢，不成器”。老一辈的人，在相互谈论子女时，往往自谦说自己的孩子“不成器”，表扬别人家的孩子“成大器”。这个“器”明明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显然和“君子不器”意义相悖。

　　疑惑一旦产生，就如一群乌鸦瞬间腾起，在脑子里盘旋叫嚣，吵得我片刻不得安宁。扔下毛笔，我开始翻书查资料，又拿起手机上网搜索，企图找出标准答案。

　　不查不知道，一查，让我心惊肉跳。原来“君子不器”是《论语·为政》中极有争议的一句话，众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引经据典进行分析解答，得出了关涉“技艺”“才能”“局限性”“容纳”“道法”等多个答案。古人说话，惜墨如金，言简意赅，能够从多个纬度去解读，有太多想象发挥的空间，留下了太多文学谜案。

　　我喝了口浓茶压压惊，定了定心神，试图撩开蒙在“君子不器”脸上的神秘面纱。

　　想解开“君子不器”这个谜团，首先要弄清楚何为“器”？器，最早见于金文，是象形字。从字形上看，是一只狗守着众多器皿，以示器皿贵重。所以《说文解字》说：“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

　　孤子，春秋末期巴国道家。他生于乱世，生平无法考证，存世之作，仅见一部《器经》。《器经》分为大器、器具、器倾、守器四篇，通篇说器，实则以器说人、说世、说天地人和，是一篇器物专论。由此而知，“器”就是器皿，就是器物，确凿无疑。

　　“君子”，最初指君王的儿子，后来，王宫贵族被统称为君子，再后来就引申为那些不但道德品格高尚，还兼具学识涵养的人。

　　“君子不器”，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君子不能成为器皿。孔子说的“君子不器”，当然不会那样浅显狭隘，只是用“器”作比喻，说君子不应像固定器皿，只有一种用途，拘泥某种特定形式，禁锢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朱子说：“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也就是说，每个器具只有一个用途，不能互相融通，勺子就不能当炒锅用，筷子也不能当锅铲用。

　　《易经·系辞》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即是说不能被万物各自的形象与用途束缚，要回归到道之中。《礼记》中也说：“大道不器。”“道”，是众妙之门，是万物之源，太过高深微妙。我按下这个由头，转头向现代人论述的方向探究。

　　古人众说纷纭，今人也各抒己见。杨伯峻先生认为：“古代知识范围狭窄，孔子认为应该无所不通。后人还曾说，一事之不知，儒者之耻。”钱穆先生一言九鼎说：“器，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今之所谓专家之学者近之。不器非谓无用，乃谓不专限于一材一艺之长，犹今之所谓通才。”

　　越研究，我脑门上的迷雾越浓。世人都是在“为器”与“不为器”间游走循回。过度解析，至于过犹不及，不必拘泥，不必纠结，不必为“器”所困。

　　器毕竟是一个美好的词语，看看“国之重器”“器重”就满怀憧憬。我想“成器”与“不器”就是一个过程吧。人的前半生要努力“成器”，从一点一滴做起，选一门学问深入，长时间地修习，才有可能去触及“不器”的穹顶，抵达“君子无累、自明”的圆融通达之境。让我们开阔胸襟和眼界，自由行走在“成器与不器”的道路上，努力做到不囿于范式，不满足于当下，当然也不着急去一口吃个胖子。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