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有一座独特的博物馆——御窑金砖博物馆。当我踏入其中,仿佛走进了一个关于砖的神秘世界,也仿佛看到了一块砖漫长而执着的修炼历程。钻进一孔孔窑洞,光从窑顶射入洞中,窑壁上层层向上收拢的千万块砖石仿佛在急速旋转,像是有一股洪流把我推涌进历史的光阴。
一块砖的修炼
步入博物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古老的青灰色砖面上,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晕。那一块块金砖安静地躺在湿漉漉的黄色泥土中间,或是陈列于场馆的玻璃展柜之内,它们在沉默中诉说着修炼的故事。曾经,它们只是泥土,平凡而普通,沉睡于大地的怀抱。然而,命运的机缘让它们被选中,开始了一场非凡的修炼之旅。
金砖并非用金子做的。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展示的金砖,实际上是黏土烧制成的细料方砖。为何叫作金砖?据《金砖墁地》记载,一是其砖做工考究,烧制有方,细腻坚硬,敲之有金石之声;二是其制作工艺繁复,造价昂贵,每一块制作周期长达两年,把全部成本算下来,在古代一两黄金才能买一块砖,是名副其实的“金砖”;三是古代其砖只能运至京城的京仓供皇宫专用,故名“京砖”,后谐音为金砖;四是皇家御用,用于皇家建筑主要宫殿的室内,比如铺墁在金銮宝殿上,以示尊贵。
古老的金砖烧制工艺极为复杂,需经历取土、练泥、制坯、阴干、装窑、烧窑、窨水、出窑等8大流程29道工序,繁琐却精细的工艺,使得每一块金砖的最终形成,几乎耗尽工匠两年的精力和心血。
从取土到砖坯,从练泥到阴干,工匠们用粗糙而又灵巧的双手,赋予了砖坯初步的模样,开始有了与众不同的修炼。接下来是高温的炙烤,烈火的焚烧,接受最为关键的考验。在熊熊的火焰中,砖坯痛苦地挣扎、蜕变,舍去了曾经的柔软与脆弱,逐渐变得坚硬而顽强。
工匠们用扁担挑起重重的清水,环绕着窑洞外围的台阶艰难地盘旋而上,到窑顶将清水与汗水一起灌入窑中,窑水从窑顶慢慢渗入窑座之中,遇到高温转瞬化为蒸汽,烈火与蒸汽相撞,使得窑内温度逐步下降,窑砖在冷却的过程中形成了青灰的本色。
经过长时间的炼制后,道道细致的检验和挑选,只有那些质地紧密、色泽均匀、表面光滑的窑砖成为金砖,成为可以承载历史与文化的载体。
它们被铺设在宫殿的地面,承受着众人的脚步,见证着王朝的兴衰。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积累着属于自己的力量和韵味。每一条纹理,每一处色泽的变化,都是修炼的痕迹,都是时间留下的印记。
一砖一瓦,皆为历史。在博物馆的展示区,陈列着1458块金砖,年代从明朝永乐到清朝宣统。每一块金砖都有着独特的纹理和光泽,除了刻有年代、尺寸,还有监造官、窑户和窑工的名字,仿佛在诉说着那一段段遥远的故事。
我抚摸着一块块金砖,透着凉意的砖块已不再完整,棱角被时光磨砺得失去方正的原貌,色泽斑驳,灰色里泛着白,仿佛在诉说着一路而来的艰辛。一块砖的修炼,又何尝不是我们人生的写照呢?我们也经历着各种考验与磨难,不断地塑造自己、提升自己。我们也需要经过烈火的锤炼,时间的打磨,才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坚韧。
一孔窑的长眠
一孔孔窑洞静谧又安详,躺在古老的土地上,虽历经岁月沧桑,却依然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一窑一光阴,便是这样一种承载着时光印记的珍宝。
遗址公园内,排列着整窑、半窑、残窑等多种状态的窑,形成群体沧桑感,重现当时金砖生产场景,再现了御窑金砖从阳澄湖畔的黄泥黏土到王朝最高殿堂的历炼过程,成为“奉旨成造”的“钦工物料”,成为专供皇室御用的“天下第一砖”。
据史料记载,明代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大兴土木建造紫禁城。苏州香山帮名匠蒯祥被征召入京城,负责主持紫禁城的建设。他将传统窑砖烧制业中的珍品——御窑金砖运到了京城,成为明清时期历代皇帝钟爱的专用建筑材料。现在北京故宫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十三陵之一的定陵内的地面均为御窑所产方砖铺墁。
“一窑一光阴”,每一座窑都是时间的容器。窑内的温度逐渐升高,金砖在烈火中经受着洗礼。那高温仿佛是时间的熔炉,将无数的日夜凝练其中。从选材到制坯,从烧制到出窑,每一个环节都融入了工匠们的心血与汗水,也融入了光阴的沉淀。
看着那一孔孔窑洞,它们破旧不堪,但蕴含着无尽的奥秘。它们曾见证过宫殿的辉煌,也曾在无数人的脚下默默承载着历史的重量。
身处在窑中,一束阳光从窑顶倾泻而下,光阴仿佛变得缓慢而又真切。尘埃在光线里升腾起烟雾,摇曳生姿仿佛那炽热的火焰,更像是时间的舞蹈。时光仿佛回到从前,工匠们正蹲守在洞外,守望着窑火,如同守望着岁月的流转。他们用耐心和技艺,赋予了金砖生命,窑洞成为金砖的温床,赋予窑洞以无可替代的意义,也让它们成为光阴的使者。
窑洞像一个个宝盒,也许每一次开窑,都是一次与光阴的邂逅。当那一块块金砖展现在眼前时,仿佛是打开了一整个窑洞的光阴。它们带着历史的气息,带着岁月的痕迹,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神奇。或许,这就是御窑金砖的魅力所在,它们不仅仅是建筑材料,更是时间的结晶。
随着历史的变迁,目前仅剩下双孔连体古窑,人们称之为“姐妹窑”。此两座古窑始终恪守着金砖最原始的制作技艺和制作周期,600年窑火不熄,现今仍能投入生产烧制金砖,被称为“活态的物质文化遗产”。
御窑金砖,是时光的记录者,也是岁月的守望者。它们如同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光阴的长河中传唱不息。在这“一窑一光阴”里,有着永远无法忘却的历史与情怀,有着对岁月最深情的告白。
比岁月更坚韧的金砖,铺设在历史的宫殿;比宫殿更古老的窑洞,沉睡在比国家更古老的土地上。过客来来往往,相视一笑,一窑一光阴,是盛世繁华的光阴,是如今漫步在历史栈道的光阴,亦是未来觉醒的光阴。
文/图 冯莹莹